如今已是三月中旬,马上就要举行灵武会,江晞程泠只得留在南阳峰加紧修行,既然程泠不走,端木林也赖在了南阳峰上,美其名曰帮着申如鹤监视江晞。因而送行时一群人说说笑笑地下山,好不热闹,到后来只剩了申史二人,斜阳照影,冷冷清清,岂是凄凉二字了得?
史兼清突然停下脚步,几度欲言又止,终于一跺脚,发出了声音:“如鹤,我们……”
他边说着,玲珑骰已经落在了他的指间,不断滚动着。申如鹤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史公子,请吧。”
史兼清被申如鹤的话吓了一跳,更加局促不安了:“你真的愿意?要是不愿的话……我不勉强。我知道你一向对这些太冷淡了些,你不喜欢这样……不过……”
他这话说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申如鹤暗暗一笑,轻轻将手搭在了史兼清的手上,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盯着史兼清,似笑非笑,温和依旧:“史公子以为呢?”
“我……我……”史兼清不安得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管拉着申如鹤的手,与之对视,“我不知……如鹤……你要是……”
“当然。这没什么。”申如鹤若无其事地道,轻轻抽出手,主动用手臂环住了史兼清脖颈。
两人贴得极近,可轻而易举地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史兼清脸色变得很奇怪,他的呼吸异常急促,手心变得滚烫,几乎用体温就能把申如鹤融化。
“请吧,史公子。如鹤一定会全力配合。”申如鹤凑到史兼清耳边,诚恳地道。
史兼清听见自己在颤声答应“好”,也知道他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但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近乎失去的控制,理智终究被疯狂吞没。
“如鹤……快跑……我不行……”史兼清勉强压制着自己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欲望,颤巍巍地道。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与申如鹤肌肤相亲,他便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控制一般,总想要了申如鹤,感受着申如鹤在自己怀中颤抖,听着申如鹤的低吟,这都是激发他最野性情事的最佳作料。
以往史兼清总是自责自己执念深重,不然就不会这样了。可这次他本以为不过就是用玲珑骰带着申如鹤转移,定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怎么还会……
难道他真的太想得到申如鹤了么?
不,不会的。就算是想,两人之间也应该是干净的,清白的,就像天上的白云,初降的新雪,根本不会有那种遐思!
申如鹤注视着史兼清,并没有闪避,反而越发凑了上来。史兼清只觉得就像一条蛇缠上一样,无处不幽冷,冻得他生生打了好几个激灵。
“现在史公子可觉得如何?”申如鹤从容不迫道,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冷心诀!
史兼清嘴唇翕动,无声地道出了这三个字,也不知道该说申如鹤做得好,还是说些别的。他怎么就忘了申如鹤身上的冷心诀呢?要知道,冷心诀的冷静几近天生,就算再炽烈的情、欲在冷心诀面前,终究也会平淡下去。任何欲望在冷心诀面前根本掀不起浪花,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抵抗不了从天降下的滂沱大雨。
史兼清无奈,就算他有心行事,终究已经异常冷静,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借此无礼。玲珑骰红光一闪,不到一顿饭功夫,两人就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青龙帝国。
青龙帝国经了多日战乱,目前已是满目疮痍,处处可见颓圮废墟,不见人迹。青龙帝国属木,应该是世间最有生机的地方,可申如鹤只看见了黢黑的树枝在瑟瑟春寒中颤抖着,虽然隐隐能看见几片细嫩的草叶冒出,但草叶几乎都被溅上了黑红的血。
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繁荣的帝国都城,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乱葬岗。可偏偏乱葬岗上见不到一具尸骨。
申如鹤曾经去过一次青龙帝国,对青龙帝国都城的地形还算熟悉,哪怕残破成了这个样子,他也认出了这是青龙帝国都城的北区,青龙城最繁华的一块地方。
繁华归繁华,如今房屋几乎悉数倒塌,没有完全化为废墟的也已是摇摇晃晃,根本住不得人。废墟间寂静得很,除了风声呼啸,便再无其他声音。
申如鹤转了一圈,附身摸了摸草叶,草叶上的血马上沾到了他指尖上,弥漫着一股腥臭腐烂之气,难闻得很。申如鹤皱了皱眉,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回到了史兼清身边。史兼清看向他:“如鹤,你发现了什么?”
“史公子,听我说。”申如鹤竭力把声音放得淡而又淡,不闻波澜,但亦难以忽略背后的骇浪惊涛。申如鹤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绪,缓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史公子若想保得性命,最好马上发动玲珑骰离开。”
史兼清扫视一圈,紧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看这也没什么……”
“我刚才探查过了,这里已经没有魂魄残余的痕迹,而这血却是刚刚沾染上去的。”申如鹤抬起刚才那触碰了草间血的手,稍稍给史兼清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头七魂魄返家,史公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史兼清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心领神会:“你是说这里的人早就死了?”
“没错。可这血为何是刚沾染上去的呢?”申如鹤在一棵枯木上蹭了蹭指尖上的血,虽然血被蹭下去了,可他还是觉得血的腥臭气没有消散,虽然心里不舒服,不过也没碍着他什么事。
史兼清见状,掌见水光流转,拉起被他嫌弃的那只手施了一道清洁符:“有点儿凉,你别躲……”
在清洁符接触他指尖一刹那,申如鹤都觉得自己的整个胳膊都被冻麻了,他不由得心里暗暗思索:这史兼清寒气如此深重,难道真对他自己毫无影响么?
“如鹤,我原本就是冰妖与雪女的孩子,在冰雪一道却不甚通。”史兼清突然道,“我天生控霜,并不如世人所想纯粹属水,水可成为生命之源,亦可屠戮生命,可霜只有锋锐与肃杀。”
提起这里,史兼清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这是他一直不愿直面的事实。还没有恢复凌寒的记忆时,他常常怀疑为什么自己帮助恢复灵力的同门一个个死于非命,为什么自己运功时都寒气深重,如坠冰潭,直到他知道他前生是凌寒,知道凌寒的身世,他方才破解了这个秘密。
他本身就是杀伐锐利,一往无前,可却无法救人。就算水性本柔也好,就算上善若水也好,他没有柔,没有善,他所展示给世人的只有他的冰霜,刺破魂魄肌骨的锋锐霜棱。
“这又有什么?冰妖雪女又怎么了?”申如鹤抽出手,“这些不是该放在现在说的时候,史公子,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这有什么?如果他来了,那我就由他。正好我等着这个机会已经十多年了,与他决一死战。”史兼清眯了眯眼睛,眼睛中射出一道锋锐的寒光,仿佛一切障碍横在他目光前都能被割裂成齑粉,“这也难怪,真是好一个摄事司,没想到他们也能追到这里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申如鹤揉了揉眉心,以他自己看来,这么大阵仗除了天音馆,没有谁能做的出来。要是天音馆所为,换了平常史兼清早就炸了。可史兼清却是一反常态的风云不敬,装聋作哑,甚至顾左右而言他,他实在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放心好了,如果谁想动你,那必须要承担动你的代价。”史兼清郑重其事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如果我没死,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毫毛;如果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下去!”
饶是申如鹤以往冷眼观世,此时听史兼清这样说,亦大惊:“史公子,你对天音馆下了诅咒?”
史兼清微微一笑,笑中自生清寒,他扭头转向一边,从某种角度上看格外残忍决绝:“你放心,天音馆中人都有天音馆的烙印,我早就用我一半的命数对天音馆下了诅咒,如果天音馆主非正常寿终正寝,整个天音馆从此万劫不复。因此就算他们想要杀了我,那我一死,他们必须陪葬。”
申如鹤突然觉得呼吸格外困难,他凝望着史兼清冰冷狠厉的侧颜,心中滋味百般,只觉得难受,却说不出怎样的难受法。
仿佛万柄尖刀同时一块一块剜着心头肉,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被一群人追杀的场面,凌寒溅血,虽然史兼清已经强弩之末,可依旧执拗地挡在他身前。
终于,一剑贯入史兼清前襟,抽出时银亮的剑刃已经染得血红,霎时天霜降落,锋锐如刀,如天降刑罚,将不臣之人尽数斩杀于霜下。
而史兼清,已然化成严霜,融入其中,再无处可寻踪影……
申如鹤只觉一阵气血激荡,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
“没关系。”史兼清突然收回目光,看向申如鹤时,依旧是那清秀的靖水宗史公子,他微微笑着,拍了拍申如鹤的肩膀,“怎么?替我担心了?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