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宫。
玉琅擦拭着悬在壁上的一把宝剑，剑鞘通体荧蓝，散出幽幽光彩，隐隐流露出一抹不可描述的阴森冷意。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闯入司命殿是天界大忌，你真的要如此么？”
玉琅回眸，点了点头：“当然。”
溟寻从暗影中走了出来：“为了太阳，不惜一切？”
“你我的命都是阿鸾给的。”玉琅轻声道，“水师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阿鸾，但……”
“我知道。”溟寻道。“小华，我陪你。”
玉琅擦拭剑的动作陡然一僵：“水师哥哥，你明明知道此次前去几乎万死无生，为什么要这样？”
“与你死，不算死。”溟寻道，冷峻的面容有微动之意，微微抬手，薄薄的蓝光悄然绽放，清寒逼人。
琴筝为瑟，锦瑟如冰。
“如冰？”玉琅失声道，“它不是损毁了么？”
“如你所见，并没有。”溟寻道，将如冰轻轻一推，递到玉琅面前。
玉琅随手一拨如冰，瑟声清绝，如竹吟细细，珠落玉盘，甚是令人心悦。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如冰上停留太长时间，转而看向溟寻，目光中满是惊异，甚至还有一丝丝期冀。
溟寻对他的想法心领神会：“可以。”
“真的？”
“不作无谓之言。”溟寻肯定地道，广袖一挥，如冰骤隐，化成淡淡蓝光消弭无踪。
“无谓也好，有谓也罢，擅闯司命殿是天界大忌，你们不可不三思行事。”情君闪身站在二人面前，身旁依旧跟着笑意盈盈的白衣少女云君。
云君手持银针，眉宇间巧笑嫣然，虽与往日端凝雅致大相径庭，倒也多了一份异常的妩媚风流，她靠在情君肩上，眨了眨眼睛道：“情君大人说得不错，虽然年轻人，冲动是常态，但也不要这番乱了神志。”
听见“年轻人”这词，玉琅嘴角一抽搐，虽然溟寻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脸上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伪装。其实云君这么说倒也不错，云君承天地造化应运而生的先天神祗，天有多久，她的寿命就有多么悠长，叫一声“年轻人”也不为过。
“阿鸾之事，放一放再说。”情君道，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斩情的事我会解决，但司命殿一事我不会插手。如果你们要去，把诛心结还给我。”
“为什么？”玉琅惊诧道，“你不是……”
“诛心结不是为了让你们闯入司命殿用的东西。”情君冷冰冰地道，“我倾尽全力炼制出来的这三件法宝可不是让你们来破坏天地法则的。”
玉琅急了，言语间顾不及加上“情君大人”的敬辞：“那你的斩情呢？你难道不是用斩情害了阿鸾！”
“天命使然。太阳逆天改命，命中自有此劫。”一个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旋即屋中陡然散开一团青烟，一青衣少女缓缓从青烟中露出头来。
“少司命！”要闯别人家老巢总是有些做贼心虚的，玉琅也不例外，惊愕道，“你怎么出来了？”
少司命瞥了一眼云君，马上收回了目光，纤指抵唇，仿佛浓雾包裹的妙人一般，浑身上下充斥着神秘的色彩，含笑道：“天命。”
“既然你过来了，那我就要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改的命谱，为什么？”玉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溟寻根本拉不住，“阿鸾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更改他的命谱？为什么？”
少司命展手，一缕云雾在她周身弥散，缭缭绕绕，飘飘荡荡，犹比云君神秘三分，也显出几分过人的镇静，仿佛早已看破天数，对一切都无甚挂碍，也没有什么关怀，更没什么怜悯清愁，只是淡淡的闲情，幽幽道：“我一样更改了逊香真君的命谱，太阴元君，你又说什么了呢？”
玉琅一时语滞：“你！”
“不过私情而已，做了这么多年神官，还是免不了俗情。”少司命眼波如水，漾起千年繁华，很快如烟云般消散，化为平静，“万数有定，太阳与逊香免不了此劫，他们当初行的本就是逆天之事。时也，运也，是定数，也不是定数，不可捉摸，不可参破，天机从来不足为道，命谱之事，虽然可书，但又不可书。”
“我不管，你与大司命联手，怎么可能连一个命谱都改不了？”玉琅把命谱摔到了少司命面前，不顾形象地大叫道，“你明明就能救回阿鸾，难道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你没有心么？没有情么？阿鸾他……”
“与我无关。”少司命淡淡道，“我只管司命，不管世道，不管情缘，若是要问，你一来要问你旁边的情君大人，二来要问水师大人。”
玉琅被气得浑身颤抖：“你当初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你答应好好的，要……”
“一让他们相逢，二让他们不识，三让他们日久生情，四让他们重归于天。”少司命毫无情绪地重复道，“我都做到了，难道你觉得我有哪点没写到么？太阳如何想，不是我能左右的；逊香如何做，也不是命谱上有的。一个心怀大义，一个操之过急，这有什么办法呢？逊香的地位我给了，太阳的命途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在你想要放太阳下界转世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他能否承受这样炽烈的神火。”
玉琅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认栽，就在这时，一个比少司命更令人不悦的声音响起，但这是针对少司命的：“你隐瞒了命劫。身为司命，不可能不知道命劫之说。”
“水师哥哥？”玉琅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就像力绌时候碰上了援军一样，“对，你为什么不说？你要是说了阿鸾命劫将近，我怎么可能放他下界？”
少司命眸底掠过淡淡的为难，旋即道：“这都是你决定的。太阴元君，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以为你是当年那个十六七飞升的天界新贵么？你早就是天界老人了，就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
她开始还是有些犹豫，但说到后来已经转成了不容置喙，这让玉琅心生不快。
“你才孩子气！”玉琅怒道，突然觉得自己这话确实不像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家伙能说的出口的，至少他从来没听过溟寻与情君说过，至于云君的秉性，那本就该另当别论，便道，“是我决定的，但你可以避免啊。你和大司命，肯定能免阿鸾的劫难的！”
“抱歉，我免不了。大司命也是。”少司命轻轻吐出一口气，言语中微微带了些莫名歉意，很不像她一贯作风，“我们只能预测劫难，这种东西，如果免了一次，那必回再生出一次来代替它。就像天劫一样，这次放弃飞升，下一次天劫就难过了。”
“可是……”
溟寻一手抱着如冰瑟，另一手搭在了玉琅肩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少司命本以为说服了溟寻，下面就由溟寻说服玉琅就好，谁知道溟寻的话让她的心漏跳半拍：“大司命呢？”
他要找大司命？
少司命面色如雪，被吓得不轻。
要知道，他们司命神官虽然法力无边，但都表现在掌握命数气运之上，实战能力弱得可怜，水师溟寻可是从千年闭关生死难中走出来的第一位神官，一剑能倾清晏殿，一琴可破百万师，要是找上司命殿的话，那恐怕司命殿就要全部推到重修了。
就在少司命惊悸的这一刻，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空中飘下：“我在。”
青年身着华服，随身所伴香风阵阵，花雨飞扬，风流又风骚，像个大家公子哥，却没有公子哥常有的跋扈逼人。
他轻轻盈盈落在少司命身边，伸出一只手，护住了身边的少女，转向溟寻玉琅，轻声道：“水师大人找鄙人，其意鄙人已知，水师大人见微知著，应该明白鄙人的意思。”
“没有挽回的余地？”
大司命的声音很温和，但不容抗拒，就像铁拳打在了棉花之上，他的声音更比棉花温软几分：“没有。”
“请你。”
大司命微微一怔，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不失礼仪的微笑：“难得水师大人如此抬爱，但鄙人只不过实言而已。此事不在她与我的控制之下。”
“为何？”
大司命露出与少司命一模一样的神秘微笑，玉人相映，格外和谐：“天机不可泄露。”
“你我自是天。”
“自命为天，鄙人不可为。”大司命含笑摇头，“水师大人刚才所言的，便是一道劫数，水师大人可要小心了。以往从来没见过水师大人如此莽撞。”
少司命一惊，马上掩住大司命的嘴：“你说什么？你这难道不是在泄露天机！”
大司命拉起少司命，微笑道：“天机有的可泄，有的则不可。为了不可泄露的天机领罚自然不值，但要为了不得不泄露的天机，我自甘愿。”
旋即，他揽起少司命的香肩，微微回眸，眸底微光闪烁。他轻挥衣袖，一阵清风拂过，托着两人飘然离去。
“问前尘不若问今朝，问旁人不若问自身。珍重，珍重，珍重生人，亦可死人。”
如冰瑟弦轻轻嗡鸣，似与大司命的话交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