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叫法也太生分了些。”史兼清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随你怎么叫我。”
看来,心境交融起了作用,不然他也不会想起他对自己的惯常称呼,史兼清甫一失神,旋即看见申如鹤认真地看着他,依旧清寒,却无冷冽。
“史公子,多谢了。”申如鹤目光微凝,恍惚间觉得这人仿佛故人,但若是往深里想这究竟是哪位故人,他的眼前总是朦朦胧胧浮现一道素色光影,清冷锋锐,如六角严霜,却是玉洁冰清,不是冷得让人心生敬畏,而是那种若远若近的疏离亲密,一时交杂,纠缠不清,难以分辨心中泛起的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史兼清涩声道,“我不该这么冲动……”
申如鹤微微笑道:“这有什么?你的警惕性很高,这理应嘉奖,你身陷幻境,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
就像他平时安抚江晞程泠一般,申如鹤竭力说得云淡风轻,但史兼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释然了。
史兼清微微起身,一手托着他的膝盖,另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申如鹤一惊:“史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伤在肩膀又不在腿部,我可以自己走的。”
“我不想与你分开,那时候我就能看出什么是幻境了。”史兼清道。
原来如此,这么解释也说得通。只不过没有必要这样吧,牵个手也就可以解决了。
当他把心中想法传递给史兼清时,马上被嫌弃了:“你走得慢,等你找到江晞,说不定他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申如鹤心中无奈,只得任由他抱着在流水阵中前进。流水阵步步玄机,处处诡异。现在史兼清所见之物几乎都是幻象,因失血过多,他眼前也渐渐模糊不清,完全是两只瞎猫,能不能撞见死耗子全凭运气。
走了一程,申如鹤眸光渐渐明朗,低声道:“前面左转,有一个山穴。”
“什么山穴?”史兼清不解道。
申如鹤定睛看了看:“这山穴中蕴含鬼气,还是看一看为好。”
史兼清停住了脚步:“可我根本没看见有什么山穴。”
申如鹤无奈:“这一路不都是我给你指的路么?你能看清什么?”
史兼清指了指左手方向:“是这边么?”
申如鹤看了看河上的桥,又看了看史兼清要迈脚的方向,道:“史公子,我奉劝你最好先向前走一步。不然……”
话没说完,两人扑通一声双双掉在了河里。
“你怎么不说有河!”史兼清急了,在水里不断扑腾,“我不会游泳!”
申如鹤施施然从水中站了起来,冷静道:“这水不过没过膝盖,会不会游泳没有关系。”
史兼清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果然不过膝盖,枉他在水里扑腾这么半天,这个申如鹤!
申如鹤肩膀伤口作痛,抬不起手臂,也没有拉史兼清起来,一个人走近了山穴,在草丛掩映下观察山穴周围的环境。
山穴口湿漉漉的,有一股腐烂的生肉味,刺鼻难闻。申如鹤微微皱起了眉,转眼一看,只见洞口零零散散布着几根白骨,白骨上残存着暗红的血迹肉沫,白骨下的泥地湿漉漉的,色泽偏紫,血腥气不断从中散出。
这几根白骨细长,有点儿像人的腿骨,再细看时,只见泥地里纠缠着一团一团乱麻般黑乎乎的东西,是人的头发么?
妖气鬼气混杂,在其中,金魂石的气息骤然明显起来。
金魂石在里面。
申如鹤回眸,猛然见到史兼清身后浮现起一道虚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一条吊睛白额老虎!
老虎的动作极快,刚开始还远在天边,而瞬间之间就到了史兼清的正后方。它利爪一伸,马上就要朝着史兼清的后背划下,这一爪子下去,史兼清非死即伤。
“史公子,后面!”申如鹤大叫道,闪身一扑,将史兼清贯到了水底。
旋即他觉得后背传来了利刃破肤火辣辣的疼痛,但他管不了多少了,反手抽出史兼清身上配着的凌寒,勉强架住老虎的利爪。
“怎么了?”史兼清呛了一大口水,连忙站起来呸呸吐着,就在这时,老虎一个瞬移,又闪到了史兼清的身后。
正常妖怪对两个敌人时,都是先解决较弱的那个。可这老虎却连看都不看申如鹤一眼,直取史兼清而去,它的目标只有史兼清。
难道是因为史兼清的灵力?
眼看着那爪子就要碰到史兼清的脑袋,申如鹤心头大震,一剑接上,但终究力气不及,凌寒被老虎的利爪扫到了一旁,扑通一声掉在了水底。
史兼清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迷茫地愣在原地,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忙碌的申如鹤,又看了看被莫名抛到水中的凌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史公子,你看不见么?”申如鹤急得喊出这一句话时,才想起来史兼清现在是又聋又瞎,连忙一个闪身推开马上要被老虎袭击的史兼清,自己旋即往旁边一跳,险而又险虎爪脱身。
史兼清依然一脸迷茫,不过他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轻喝一声“凌寒”,凌寒听话地破水而出,落在史兼清手中。
“在什么地方?”史兼清连忙问。
申如鹤看了看,却不见老虎踪迹,正当他心下奇怪的时候,猛然觉得耳边破空腥风一扫,下意识翻身躲过,但他还是慢了半分,只听嘶啦一声,他的衣服后背从上到下彻底划破了,露出一副雪白的皮肉。
反正衣服都破了,留着也没什么用。申如鹤索性将衣服扯下,一把撇在老虎的眼睛上。旋即冲了过去,同史兼清回合。
现在史兼清什么都看不见,看来只有用他那一招了。
冷心诀引渡给史兼清,他们两个既然能心境交融,那冷心诀与玲珑心诀便应该可以共存。
申如鹤咬了咬唇,道:“张嘴。”
“张嘴做什么……”
没等他说完,申如鹤深吸一口气,拉起史兼清,对准他的嘴,当即冷心溢出,灌入史兼清的嘴里。
申如鹤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但还是不由得碰撞了几次,人的骨骼可以坚硬无比,但嘴唇始终还是柔软的。
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不过是简简单单一次引渡而已,但申如鹤却隐隐觉得这不是引渡那样随便,他心底莫名起了一点点虔诚,似乎他们是在进行着什么神圣的仪式。
陡然浮现面前人一袭红衣,小心翼翼地持着如意挑起盖头,相携而入,对灯剪烛,灯结双蕊,对镜画眉……
申如鹤一时心跳如鼓,就像心里揣着一只上蹿下跳闲不住的小猫,小猫还不断用爪子轻轻挠着他的心。
不过手背上瞬间闪过一阵剧痛,申如鹤神情渐渐恢复了清明,眼前的影像一瞬间消失殆尽,留下的不过是这个相识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的史公子。
看来冷心诀的注入也差不多了,申如鹤估量着,刚才他的动作太过大胆,希望他不要误解才是。
这么想着,申如鹤猛然推开了史兼清:“史公子,现在能看见了么?”
史兼清呆呆地看着他,眸底光彩尽散,好一会儿才道:“你只是为了把冷心诀给我么?”
那难不成还有别的?灵力他也给不了啊。申如鹤斟酌道:“那……那史公子还想要什么?”
“我要……我要……”史兼清一跺脚,恼羞成怒道,“你管我要什么?这只老虎是怎么回事?”
申如鹤刚才还在想着为什么老虎没在他给史兼清注入冷心诀时候偷袭,再看时,发现老虎已经在后边吐成了一团,污秽之物打千里都能闻到,臭气熏天,秽不可闻。
“你们也太恶心了吧!”老虎被气回了人形,是一个五大三粗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两个大男的,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就算了,还给我亲上了,你们想恶心死我啊!”
“饵魂是你设下的吧?或者不叫饵魂,而是叫伥鬼?”申如鹤直视着大汉的眼睛,脸不红不白,似乎刚才与史兼清亲密引渡的根本不是他一样,“难怪既有妖也有鬼,你是妖,你手下的便是伥鬼。你为什么要收这么多伥鬼,为什么要让这些伥鬼去引诱修真人入彀?”
大汉脸青红不定:“你少管老子闲事,要不是老子看你们恶心,吃了还要反胃,你们能活到现在?”
史兼清怒道:“是死是活不是你定,你赶紧把金魂石交出来,我饶你不死,不然你就等着!休怪凌寒无情!”
“凌寒?那个天界败类用的佩剑?”大汉嗤笑道,丝毫不把史兼清放在眼里,“不过区区一天界败类,竟然与一小破鸟殉情,还想着他娘的化蝶比翼双飞,脑袋简直就是被驴踢了,有什么可怕的?可怕?那是让人笑话吧!”
云鸾的声音陡然传来:“如鹤,别拦我,我要出去杀了它!它才小破鸟,它全家小破鸟!”
申如鹤一怔:“怎么了?”
云鸾声音骤然一滞,连忙道:“没什么。”
这话太像欲盖弥彰了。申如鹤思忖着,道:“难道你就是那只……”
“停停停!”云鸾连忙阻止他说出“小破鸟”三个字,“别问那么多了,现在你只管保命就行。斩情可不是说着玩的。”
“斩情?”
云鸾一惊:“这你都忘了?不过没什么,情君大人人还不错,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对了,以后你不管有多么强烈的欲望,都必须克制,懂么?”
申如鹤听不懂了:“什么欲望?”
云鸾声音微微变了:“难道你只是为了把冷心诀渡进去才与史兼清那样……”
申如鹤不解道:“就是这样,难道我还应该做什么其他的么?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了。”
“好好好,就这样,记住了,就这样。”云鸾似乎松了一口气,“记住,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动情,千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