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子棠仿佛又回到了在京都的日子,段清寒日日端着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往他身边凑。
人机灵,长相好,厨艺好,嘴还甜,即便是前几日因为江泱的缘故,阴沉的段清寒勾起了荆子棠心底的恐惧。
可荆子棠本性记吃不记打,当然还是乐意看见他,更重要的是,宋裴不在身边,手中的军务、公务只能自己来,这段清寒正好顶了宋裴的作用。
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荆子棠很受用。
只是段清寒来的次数多了,荆子棠也不免疑惑。
“你一直来我这里,孙大人不训斥你不务正业吗?”
任劳任怨整理军务的荆子棠凝眸看哥哥,眼神中带些迷茫,道:“先生平时也不教授什么东西,自然也不将我们拘在身边,先生还道需授之以渔,要学生靠自己去领悟所学,每一旬倒是会让我们交上一篇心得。”
段清寒昨日刚交过,几乎全权代理了荆子棠的职责的段清寒无疑是心得经历最丰富的,还被平时寡言少语的孙司业夸了两句。
荆子棠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心道:这孙云白貌似挺会教学生的。
哥哥这么一问,段清寒倒是想起了一件差点被自己抛到脑后的事情,又道:“今日下午先生喊我们集合,说与永安王殿下请求过,借军营的备置让我们练练箭术。”
“箭术?”荆子棠还以为书院只管读书。
段清寒道:“先生说圣人传下的六艺,一项不可荒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荆子棠的耳朵自动回忆起了段清寒弹出来的磨人琴音,当下有些好奇,孙司业面对自己事事出色、唯独乐理方面可称不堪入耳的学生,面色上的寡淡会不会裂开?
“哥哥笑什么?”
荆子棠反应过来,连忙压下自己上扬的唇角,一本正经地询问:“孙司业可有亲授过你乐?”
不出所料,段清寒脸上的窘色一闪而过,支吾道:“先生说人各有所擅之长短,不必强求。”
不必强求?
荆子棠过去的混帐劲无端又上来,一点长辈的自觉都没有,取笑的声音怎么也忍不住。
不必强求,不就是直接放弃教段清寒六乐吗?
段清寒明镜似的知道荆子棠在笑什么,窘迫的神情便又上来,手无意识地扣着桌角。
等自己开心完,尚存了些良心的荆子棠才想起段清寒既早熟又纤细敏感的心思,试图补救:“我觉得孙司业所言甚有道理。”
段清寒不说话。
荆子棠面色一变:这小子,好像生气了。
问题解决不了就躲着是荆子棠一贯的作风。
于是下一句二话不说开始赶人:“我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你不是要去练箭吗,别耽误了时间。”
段清寒闻言站起身来,走到荆子棠身前却停住了。
荆子棠抬头看他。
“哥哥若是得空的话同我一起去吧。”
荆子棠想回绝,看见段清寒面深似水,嘴里出来的话便成了:“可、以。”
这满满的求生欲……
段清寒的想法很幼稚,大抵类似于想要在荆子棠面前证明自己。
乐理被荆子棠嘲笑了,他便想让荆子棠看看自己其他方面。
文治武略,段清寒是天赐其才。
可等听见荆子棠答应的话,段清寒又开始嫌弃自己的幼稚,好像面对哥哥时,自己的沉静冷睿就全喂了狗。
这样一想,段清寒面色更沉,闷声道:“要不,哥哥还是别去了。”
“不,”荆子棠唇角扯出一个笑:“我要去。”
亲娘啊,他这什么表情?别随随便便表现出黑化的倾向吓唬我好嘛!
*
临时搭就的校场很简陋,外围搭了一圈摇摇晃晃的木栏杆,脚底是春草被反复践踏过后紧附在泥土之上形成的青地。
远远望去,九燕书院的学生已经抵了大半,蓝白色的学生服袖口有些宽,便一律都戴了束袖,零零落落混在着红衣的士兵中。
段清寒已经取了弓箭,荆子棠百无聊赖地站在他旁边,眼睛无意识地扫过四周。
恰看见一袭灰白衣服的教头将弓拉满,几乎绷成满月,手指紧扣弓弦。
他身姿很稳,如钉在地上一般,微微眯了眼看向箭靶,面色却极为平静。
荆子棠蓦地狠狠一怔,停在了原地。
那人射箭时的眼睛无端让他想起驿站被炸后,凄亮雷电辉映下朝自己射箭时那人一闪而过的眼神。
如拉剑的人一般,沉静、冰冷、伺机而动,锋芒隐忍。
荆子棠一直盯着那人看,眼见那人稍稍松了些扣弦的力道。
接着一箭讯如雷电,笔直离弦。
荆子棠顺着箭的飞蹿过的方向看过去。
那一箭毫无意外,正中靶心,甚至箭头还将靶心穿透半寸!
明明是收了力道,却还能做到这般。
荆子棠神色晦暗不明地走了过去,笑道:“将军的箭术当真世间罕见、无人可及。”
那人侧头见是荆子棠,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低头抱拳道:“属下不敢当。”
“实话罢了,”荆子棠问:“不知将军是何姓名?”
那人道:“姜北。”
神射手姜北,原书中还真是提过,永安王江锦手下武将,百步穿杨、例无虚发,可隔层层兵士混战,一箭取敌方主将性命。
荆子棠从姜北手中拿过那张重弓,弯了弯腰,又从他身侧的箭篓中取过一支羽箭。
姜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荆子棠将羽箭搭在弓上,微偏了头,笑道:“本侯虽是箭术不佳,却是极仰慕将军方才风姿,不知将军可否教授一二。”
姜北连忙道:“侯爷言重了,哪里会称得上什么教授。”
说完低垂眉目,走到了荆子棠身侧,教他扣弦弯弓引箭,眼见一张弓弯的还成样。
荆子棠自知自己力道不足,也不再强求。
姜北低声道:“侯爷可以射出去了。”
荆子棠却是眸色一暗,一转身,箭矢便准确地对准了姜北的心脏处。
姜北瞳孔极速紧缩,盯着荆子棠手上的箭,这支箭是他帮着荆子棠拉出来的,自然知道荆子棠松手之后的结果。
箭入心脏,绝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