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将凤凰池掀个颠倒,化形小黄鸡带着凤凰翎羽,疾飞至北海海面。
龙凤尸身镇守内境,涟韵诸焕身为仙兽,只会依着本能将窝筑在最重要的宝贝上面。因而凤凰睡在梧桐林上层层白云中,那么黑龙必定卧倒在那北海海底涓涓水流下。
涟韵诸焕二人还在梧桐林枯等,尚不知这胆大包天的小崽子盗走凤火凤尾,又打上龙尸的主意。
一只小黄鸡口含避水珠,向着朗朗晴空直冲而上,顶着狂风艰难飞至最高处,调头收翼俯冲而下。入水之前低头保护脖颈,小巧的凤冠破开海面,纤细鸟身减了水面阻力。小鸟似一支快箭射入海面,鸟身入水,海水面上只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连川现下虽然已不是凡人,但是还没入道。刚出生没几年的连川想直入海底,只得如此从高处向下,演一出小黄鸡跳大海了。
入得海内速度不减,继续滑向暗黑的海底。被海水阻拦速度减慢以后,连川变回童子之身,顺着水流轻轻起伏。海中黑暗,双眼不辨方向,稍有不慎便会搞不清楚身在何处。
连川此时就在海中迷失了方向,心中焦急。他思量半刻后,催起体内龙血,又张嘴在水中喊了一声“爹”。这声“爹”悄然无息,只在水中激出丁点音浪。
涟漪散开,连川飘在水中紧张的等待了半刻,水中突然从一个方向传来激流。那激流力道好大,撞的童子滚了几滚。激流停了片刻,猛然卷起刚刚站定的连川向海底冲去。
连川被激流带着颠颠倒倒的转了无数圈后,滚到闪着莹莹微光的海底。
站起来时小童子险些将避水珠吐出来,心里想着海底的这位“爹”也忒热情了。
缓过冒着金星的眼睛,睁眼看到海底黑龙的尸骸。只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眼底的热泪盈入海水里,海水温柔的将连川卷起摇晃着。
黑龙尸身太过悲惨,一颗硕大的黑色龙头口含龙珠,闭着眼睛静静的搁海底白沙上,胸口向下血肉不存只剩白骨,嶙峋的脊骨在海底绵延,腰部脊骨外露被人横斩而断,腰身以下空空荡荡。
连川见到华美的金凤,见过焚烧万物的凤火,见到寒光凛凛的凤翎。也想见一见威风的黑龙,见一见银白色巨大的龙角,见一见厚重润泽的鳞甲。
连川游近残龙,俯身靠在龙吻上。默默想着:万年中涟韵耗尽心血,养活了金贵的小凤凰,万年后又捡了个上门讨饭的便宜儿子。这儿子也要喝血吃肉,还要穿他用皮肉骨骼做出来的衣裳。
连川流着眼泪站起来,捋顺了龙吻边细细长长随波逐流的龙须,嘴角开合无声说道:“穷爹,回龙族去罢,以后别再这么掏心掏肺的养小崽子了。”
说罢,抬手猛抽妖刀,横斩巨龙齿,爬进龙口取出金色龙珠。龙珠凝成拳头大小捧在一双小手中,连川低头吻了吻龙珠。
连川带着龙珠游上黑龙胸口,胸口鳞片稀稀落落,露在海水中的血肉模糊泛着被海水泡出的白。手指轻触过唯一一片完好的银黑色鳞片,用妖刀轻轻将鳞片刮下来,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正是那片逆鳞,通体银黑泛光上尖下圆,与黑龙身上其他的鳞片正好相反。
龙珠逆鳞离体,海水开始慢慢翻涌起来。连川身周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波浪,正待波浪要撞翻连川时,连川张嘴缓缓喊了着“爹”,同时迅速激着龙血在体内蔓延。
海水被连川这一声的”爹“喊懵了,平静下来。连川无言的大笑一声,内心调侃自己是“遇见危险快喊爹”。
连川靠在黑龙胸口,右手执妖刀在左胸口处用力划出三寸伤口,露出一颗热气腾腾的金色心脏。且还没住手,又在微微跳动的心脏上刻了一刀。
海水被胸口流出的金血引起激荡,连川只能紧紧贴着黑龙胸口,一声一声接连喊着“爹”缓和海浪,抖着手将龙珠硬生生摁进心脏,左手又取出一支凤翎,拆下几根寒光细羽做线,咬牙将心脏封了起来。
这一串动作下来,连川疼的打颤,尚还安慰自己“还好”“吃凤火更痛一点”又想着“千万别晕”。拿起银黑龙鳞贴在胸口伤处,又低头慢慢缝起来。
连川这是仗着自己血脉混杂且体魄坚韧,混沌灵体为他容纳了仙兽血脉,自愈力极强。
他将自己开膛破肚,捅破心脏,现在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愈合。只是身带异物,难免有些不适。
缝好胸口,连川颤抖着持起妖刀,咬牙挺直腰身。站直缓了片刻,抽了第二把刀出来,双手挽了四五个刀花,默念道:“现下才刚刚开始。”
他倏然持刀抬手,连川如迅雷一般将残破的黑龙尸身收进魂戒后,急忙从疯癫的水流中逃窜而出。
北海见着便宜儿子居然是贼,勃然大怒,激流从四面八方向连川袭来,他挽刀抵挡大半,剩下的实在躲闪不及,身上被箭一般的激流冲击出十多个血洞。
带着满身金血,血色童子径直向海面冲去。他与激流纠缠着冲向海面,一路留下淡淡的金色化在海中。
身体上被海水留下百十个细洞后,假“儿子”终于冲出暴怒的北海。出了海,连川继续向天空跃去,愤怒的北海掀起滔天大浪,要将这偷龙的贼儿子卷回去打死。
连川飞至海浪打不到地方,满身金血叉腰哈哈大笑,大声喊着:“爹,儿子走啦。”
气得北海震起海啸,海浪遮天蔽日追在童子身后。若是北海能说话,那必然是一句怒吼:“去死!”
连川也没得意多久,被海啸追着上了岸,又有一道雷霆当头劈来。
他收了双刀抽空在抱头鼠窜间,将九只翎羽全部取出,穿成一串尾在腰间。
再将龙凤血同时激出,苦中作乐想到:“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物种,龙头龙身,还是龙头凤身?似乎都不大好看。”
刺眼亮光闪过,空中飞起一只黑色鸡崽子,头顶一对小小银色尖角,腰间围着一串浅金色凤凰尾翎。
连川仗着混沌灵体肉身强悍,奋力挥舞着稚嫩的双翼,迎着雷霆向梧桐林径直飞去。
乌黑鸡崽“唧唧”叫喊着,左突右闪,灵活滴穿梭在起起伏伏的雷霆中,艰难飞至凤凰池。
他进了凤凰池又收起金凤尸体,嘴中喃喃念着:“万一被雷劈没了就太可惜,龙凤仙兽可全身都是宝啊。”
真是要钱不要命的典范。
原本劫雷尚且懒洋洋有一道没一道的劈着,等到连川收起诸焕尸身以后,界灵发觉大仇人居然复生了,还合二为一且血气充沛,勃然大怒。
泷源内境阴云密布天色昏暗,乌云沉沉压在连川头顶,云间银光吞吐,酝酿着一片雷阵。
趁着此时劫雷暂歇,连川从凤凰池跳下落到梧桐树上,化成人形开门进屋捞起鬼工球,嘴里迅速的念着:“界灵发觉了,哥哥快打开虚空让爹娘进去。”
虞连心没看到云端酝酿着雷群,只见着连川活着回来。心下稍定道:“好。”
涟韵诸焕正被劫雷声音惊的站起,又刚好看见连川旋风一般冲进屋内。诸焕火冒三丈:“龟儿子做什么火急火燎的,内境为何会有雷霆?”
涟韵盯着连川缓缓问道:“腰间凤翎何来?”
连川催着虞连心将虚空打开,扑到涟韵诸焕身前,将二人推做一堆:“没时间解释了,快进去。“
他的力气极大,涟韵诸焕仙力不足,受这一推竟然滚成一团被推进虚空。连川又慌忙问着虞连心:“门那边是哪里。”虞连心说:“九重天上。”
连川松了一口气,从凤凰巢中探头出去看那雷群还未落下,转头着虚空中的爹娘刚想伏倒在地。
涟韵站在裂隙里抬脚想迈出来,慌的连川又将他推了回去。涟韵气的眼都红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连川抽出妖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对涟韵与诸焕威胁道说:“爹娘再走一步,连川便血溅当场。”
见涟韵与诸焕停住脚步,继续说:“时间不多了,连川祝爹娘逃离禁锢。从此之后凤翔九天、潜龙入海,自由自在逍遥长生。孩儿拿了几样东西,现在债主寻上门,连川也要跟着哥哥逃去往三千界。还请爹娘先回九重天,并答应孩儿此生再不入明璃。”
听完这番话,诸焕已是泪流满面,盯着连川腰间的凤翎,轻声说:“你是不是还收了我的凤火。”
涟韵尚且镇定,“让我们回去,将龙珠剖出还来得及。”
连川架着妖刀在颈中轻轻一划,皮肉绽开,“爹娘答应我,再不入明璃。”
涟韵咬牙猛然暴怒:“不——”
连川作势再要用力,诸焕喊道:“住手,你先说你如何逃开。”
连川微微一笑:“爹娘放心,你们走后哥哥带我立时离开。”
涟韵死死盯着连川的双眼,“当真?”
连川点头,又对诸焕轻松说道:“娘,再见面您能不能给儿子唱曲听?”
诸焕流着泪骂道:“唱恁娘,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听曲儿?龟儿子若能来凤族,老子给你唱一宿。”
涟韵沉声道:“如此我便信了你。以仙名立誓,涟韵龙君此生再不入明璃。”诸焕也照样说了一句“此生再不入明璃”。
连川听到二人的誓言,丢下妖刀。此时门外传来阵阵轰鸣雷声,天色愈暗,乌压压的云层压进凤凰巢。
眼看离别在即,衣衫褴褛满身血痕的童子颤抖伏倒在地,眼泪滴在地上。
连川与涟韵诸焕拜别:“一拜祝爹娘此世长安,二拜望父母再添子嗣,三拜愿高堂长生无虞。爹爹,娘亲此时一别再难相聚。连川儿盼着二位日后再无劫难。”
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的连川,再没敢看一眼两位悲伤的仙君。小小孩童低头拿起妖刀起身离去,门外还有一场生死之战在等他!
出门前将鬼工球带在胸口,对虞连心轻轻问:“哥哥,你怕不怕?”
虞连心也轻缓的回答:“连川儿,七千年生死徘徊也没让我害怕。此时——不过又是一场‘战’而已。”
连川哈哈大笑,万般豪情萦绕心中,抬手紧持漆黑双刀,对虞连心说:“哥哥,连川儿带你去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