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瀚海曾对连川介绍烈火峰是宗门秘地。实际上烈火峰上建着几十座提炼矿石的熔炉,同时也是星衍门数万蛮奴的牢笼。
烈火峰远离其他四座山峰,金瀚海从锐金峰上踩上飞剑,一路以小元丹补充灵气,沿着山间崎岖的小道上疾飞一夜。
天刚蒙蒙亮,高耸入云的熔炉便开始吞吐起火光,衣衫褴褛的蛮奴们身后拖着矿车,喊起震耳的号子,向炉中运送着矿石。
金瀚海直接落入峰顶,执事堂弟子不清楚内情,却不敢违逆脸色阴沉的师叔。从地牢中带出二十余个身带鞭痕的蛮奴,交给金瀚海。
穆迪瀚的蛮人勇士跪伏在一旁,首领巴图尔伤势严重,昏迷中被丢在地上。
金瀚海缓缓从蛮奴面前走过:“常端死的时候,哪个战奴在场?”
一个名叫哈塔的蛮人,向前爬了一步:“大人,是我。”
金瀚海扯开画卷,露出一个浓眉大眼的黑肤少年,他手持一把长刀,眉间朱砂痔同连川一模一样。
“凶手是这人?”
哈塔抬头迅速看了一眼,低头回答:“是他,大人。”
金瀚海收了画卷,以指叩额,沉思起来。难道真是巧合? 灵识之下,文连川一介凡人,万万没有遮掩面目的可能,凶手和连川的脸型可是完全不同的。
他继续盘问哈塔:“他的武器只有一把刀?”
巴图尔受罚之前,曾经吩咐族人,无论如何也要隐瞒连川的真实情况,二十年中,连川是第一个承诺帮助他的人。他不愿让这一点自由的曙光泯灭,宁肯冒着族灭的危险,也要保护连川的性命。
哈塔低声回答:“是的,大人。他的刀很快。”
金瀚海心道:看来此事和川儿没甚关系,要找到此人,还需金辰去一趟上京。只有找到凶手才知道林谨言同常端的死有没有干系。
“星衍门的规矩你们都清楚——主人身死战奴殉葬。我对此事也十分遗憾,抱歉。”金瀚海嘴中说着歉语,手里长剑紧握。
哈塔的眼角闪出一道银光,银光离他越来越近,高大的汉子眼角渗出眼泪,紧紧咬牙不曾开口求饶。
一点流光划破天际,停在金瀚海的身前,他捏起流光,光华褪去,显出一只玉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符中传出:“金师兄说,您去为我挑选战奴了?唔,那么正好,有几个不开眼的拆了我的屋子。您快些回来收尸。”
金瀚海没了杀奴泄愤的心情,他那个资质绝顶的新儿子,话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替谁收尸?替那几个不长眼的弟子,还是替他自己?!
金瀚海收了长剑,沉声唤来执事堂弟子:“可还有已调教好的战奴?”
“禀师叔,门主百日前提走了百名战奴,暂时没有立即可用的……”
金瀚海心知百日前正是天权子伤重之际,没准这人是拿着蛮人续命,战奴血气充沛,比起矿奴来效果好上许多。
无奈之下,金瀚海厉声呵斥面前的二十余人:“有人救了你们的命,你们要用心侍奉他。同样的事再出现第二次,我保证尔等全族一个也活不下来!”
金瀚海转身吩咐执事弟子:“将这些战奴送去柔水峰底。”
执事弟子为难地看着昏迷的巴图尔:“金师叔,这个快死的还要吗?”
金瀚海正待说“不要”,哈塔垂头飞快地说:“大人,他是我们的族长,武艺高强,只是受了些伤。”
族长一位对蛮族来说十分重要,族长只能由蛮人全族推举选出。若有是族长在战奴队里,能方便主人的管理,战力也会强很多。
金瀚海心急,丢下一句:“一起送去。”转身就上了骏马,向柔水峰疾驰。
其实他赶回去也没甚用处,因为不开眼的几个人已经死了。
连川搂着虞连心从天机阁出来,天还没亮,月光似水洒在他的身上。入道后的连川,身上微带星光,皮肤更显白皙晶莹,这是炼气一层的标志。
旁人都是先有灵气,而后生灵识。他还没来得及吸收灵气,经脉空虚,只是空有一杯子灵识而已。
连川收起遮莫伞,走向峰底水潭,喋喋不休地对着虞连心唠叨着:“那潭水清澈,比泷源双仙泉也不差什么了。你就来同我一起住嘛。”
虞连心淡淡问到:“你打算怎么把我弄进来?玉要山山门外面还有护山大阵,你难道不知?”
“堂堂夜游神哪里没去过,我才不信你会被阵法难住。”
哪壶不开提哪壶,虞连心本就不好意思被心上人知晓自己不入流的神名,连川竟还调侃。他恼羞成怒:“连川儿,你是不是找打!”
“哈哈哈,你又打不着,略略略……”
连川索性拎起虞连心的长耳,脚尖轻点,顺着山路向峰下跃去。
虞连心被他拎着一双尖长耳,兔身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气的又要呕血。
“你快放开我,耳朵要让你揪掉了!”
连川欺负够了哥哥,把兔子抱在怀里,悄声说:“你若愿意来和我一起住,我就不欺负你了。”
“你好烦,我想想办法就是了。”
下到山脚,转过一帘瀑布,几幢精致的木屋被一弯缠着小花的栅栏围在中间。周围还有些拳头大小的幼兔四散啃食青草。
连川本就是活泼性子,看见这几间野趣十足的木屋,十分欢喜。
“好精巧的心思!”他悄声对虞连心说。
一件木屋的门被推开,金辰走了出来,笑道:“川公子回来了?恭喜公子入道。”
连川夹着虞连心,拱手施礼:“辰堂兄,唤我连川便是。混江湖的出身,不当什么公子母子。”
金辰大笑:“川弟说笑了。看你这身气派,哪里当不得公子之称!这几间屋子还满意吗?
“精致可爱,我很喜欢!多谢辰堂兄了!”
连川暗道:金辰虽然是个大胡子,但他心思极细。不过是城主府中一面之缘,就将自己的心思摸的如此通透。以后在星衍门中还得再小心一些才是。
“川弟,这是传信玉符,已经收录过师父和我的灵息。你只需对着它说话,再以灵识令它寻人便可。口信送到之后,它会自动飞回来的。”金辰递出几只玉符,又嘱咐一句:“滴血认主就能使用。”
连川接过玉符,随口问道:“金城主呢?”
提起这事金辰不好回答,踌躇片刻后轻声道:“门中有位弟子在外身亡,师父去审问那弟子的战奴了。”
连川眨了眨眼,状似无意的说:“审完了呢?他曾答应送我几个蛮奴。”
“主人死了,奴隶自是殉葬。师父自是会给师弟再寻好的。”金辰随口答道。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连川答应巴图尔救助穆迪瀚,自然不能让这些人死了。
金辰还有一些事务要办,很快就告辞离去。
连川顾不得进屋,正思量着该用什么借口,让金瀚海把穆迪瀚的蛮人送给他。
——借口自己找上门了。
远处走过来四个东倒西歪的修士,穿着星衍门白色弟子服,领口袖口没有绣纹,领头的一个修士腰间佩着银色弟子令牌,牌子上写着坤字。
连川修为低微,看不出这几个修士的深浅。虞连心对他传音:“最前面的那个看不出来,剩下的都是三层。”
连川干笑一声:“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分出一半心神跟着你,身体日日打坐,自然修炼的快。现在已是炼气三层了。”
白衣修士们一副喝的烂醉如泥的模样,全身上下酒气冲天,眼神狠戾冲着怀抱白兔的少年撞了过来。
靠近连川的时候,领头的那个修士长袖一抖,袖子下面露出一点剑尖。
“锵”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连川一手搂虞连心,一手拿着血红短刀。这刀被他带出天机阁,立刻就派上用场。
他也没滴血祭炼这对短刀,只拣出稍长的那把刀,随意拿在手中,挡住偷袭过来的利器。
连川笑了笑,摇了摇手腕上带着的乾字领牌:“见了师兄,不是该先行礼吗?
领头的修士面相凶恶,一击不中,装作无事一般走出去几步,假意没听见连川的话。
跟随着他的三个修士,同样一身酒气,借着醉意,两个去撞连川,一个居然五指成爪,抓向虞连心。
一只兔子也能碍着你们了?!
连川勃然大怒,拧着绯红短刀,右手轻转,贴着自己的左臂下面穿了过去,捅了左边修士一刀,正好捅进那修士的右肋中。
收回短刀,修士的血液还在淅淅沥沥地顺着刀往下流。
连川抽回短刀,五指变幻轮转刀柄,正手变反手,持刀捅穿右边那个修士的肋骨。
左右对称两刀,两个修士哀嚎一声,躺在地上翻滚。
连川在出刀的同时,挪开搂着兔子的左手,去抓虞连心的修士落了个空。修士见到抓个兔子居然失手,索性抬手转向连川的双眼。
当一个武夫有了灵识,这些四肢不勤的修士就倒了大霉。
连川反应迅速,后退一步,短刀挽着个刀花挡在脸前。看似刀花,实则是快速出了数百刀,刀光残影闪烁,闪出了一朵刀花。
那个修士贸然将五爪伸进刀花中,青筋毕露的一只手立刻被绞成血雾。
这人连哀嚎都没能叫出来,碎骨的剧痛让他瞬间晕倒。
领头的坤字弟子听到身后的叫声,自以为得手,带着笑转过头,想要欣赏一下天之骄子“天乾”的残状。不成想地上躺着的是三个脸色青绿的师弟,其中一个已经丢了右手。
见到连川凶悍,他十分机敏,将全身灵力灌注双腿,又给自己拍了一张神行符,提脚就跑。
连川连忙拎起虞连心的耳朵,追了两步,眼见着那人越跑越远,就要追不上了。
虞连心被他吊在半空,身体随着连川的脚步晃晃悠悠。红眼中凶光一闪,冷冷地说:“你新学的神通是摆着好看的吗?”
“对!”连川想起来自己从舜华妙法中学到的凌虚和明相两种神通。
他停住身体,开始以灵识勾动身周灵气,一双黝黑的眼珠中闪烁五色光华,淡淡的五行光粒出现在连川的视野中,那些光粒都是四处游荡的五行灵气。
缥缈散漫的灵气突然被混沌灵体惊动,潮水一般向他涌来。柔水峰下周围十里内的灵气一扫而空,瞬间化成庞大的灵气风暴呼啸着转动起来。
连川没有吸收这些灵气,先用灵识沟通天枢,天枢在识海开始中“嗡嗡”大震,连川随着天枢的震动,以相同的频率撼动着灵暴。
风暴中的五行灵粒被他震的纷纷扬扬,一种玄妙的感悟突然降临在连川的心中。他深吸一口气,盯着修士逃跑的前方,感觉到自己忽而化成天地间渺小的一粒沙,一朵花,一颗草,化成万物之后,又开始分解,最后扭成一股灵气。
连川身化五色灵气,浑浑噩噩随着空中的灵力风暴,开始旋转。他突然体会到了什么是凌空,“我”就是空,空就是“我”。这时间处处有我,又处处无我。身随意动,天地间任“我”遨游。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敌人的身影。
连川叹了口气:“唉!还是让他跑了。”
“转身!”虞连心咬牙挤出两个字。连川拎着白兔,猛然扭转身体,向后看去。
远处一个小黑点狂奔而来,逃跑的修士双腿如轮,身上还贴着一张黄色符咒。长相凶恶的修士此时面容恐惧,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连川:“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连川手中短刀翻转,灵活的手指如翻花一般翻着刀柄,他笑嘻嘻地回答:“没打听清楚也敢来惹小爷?”
虞连心不耐烦地传音:“莫要跟他废话,你要么抱着我,要么就把我放下来。犼的耳朵要被你扯掉了!”
连川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一只红眼兔正翻着血红的白眼瞪他。
连川:……
他连忙把虞连心放在肩上,讪讪笑了两声:“对不住,我拎顺手了。”
虞连心冷哼一声。
那个修士趁着连川分心,“啪”“啪”又贴了两张神行符,抬腿又跑。
连川拿他当个对练,练习凌虚神通的运用。起初还不大熟练,一时闪的远了,一时又险些撞到修士身上。
猫捉耗子一般的戏弄,让这修士心生怒气,他停下脚步,瞪着连川,叽里咕噜骂了一串俚语。
连川疑惑:“你说什么?”
那修士歪着嘴巴阴森笑了一下,劈手扬出一片药粉。
虞连心喝道:“化灵散!”
连川早在修士扬手的时候就闪到远处了,听到虞连心说破药粉名字,心中浮起怒火。
化灵散这药阴毒,上到元婴道君,下到炼气修士就没有不害怕的。它不止化灵力,还伤害灵识。由于主材料毒锦草品阶比较低,对化神以上的修士不起作用。
连川受了天枢好大一场折磨,才弄出来一杯子灵识,修士撒出化灵散,意图损伤他的灵识,这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那种无法自控的愤怒又一次涌上心头。
连川发现自己又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清醒无比的漂浮在空中,看着坤字弟子的头顶。
另一部分的连川,眼中萦绕黑雾,用沙哑的嗓音对着那弟子嘶吼:“你竟敢用化灵散对付同门!你们还想伤害我的兔子!”
七情炼心难道会让人变得疯颠痴傻?连川无奈地看着那个疯子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提着手中短刀,身影疯疯癫癫,时不时地从修士身边飘渺地一闪而过。
每次身影闪烁过后,凶恶修士身上都要留下一道刀痕。
“啊!”
“你疯了!?”
“别打了,别打了!师兄饶命!”接连几声哀求过后,清竹林边安静了起来。
红刃短刀,刀刃本就淬毒,身面那三个弟子早已经悄无声息。眼前的坤字弟子也没能撑过疯子的第五刀。
连川的神智在这弟子死后才渐渐回复,但是这一次发怒和识海中那一次不同。他的心中被怒情种下了——怒火。这点怒火渺小如烛光,摇摇坠坠间始终不能熄灭。大约是等着将来的某一天以怒情为养料,彻底烧熄连川的神智。
七情炼心果然凶险,难怪虞连心对连川的魔族试炼如临大敌。
看着地上伤痕累累的尸体,握紧手中红刃,连川默念静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虞连心蹲在他的肩上,温柔地安慰连川:“不必害怕,顺其自然。你的性情坚毅,不会在炼心中失去神智的。”
连川默默点了一下头,忽然抬眼对着潭边清竹林清喝一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