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带着乾字弟子令牌,独自走进空荡荡的天机阁。
这阁楼内部的装饰皆为木制,不似塔身飞檐那般精美华贵。阁楼大门被连川推开,四处飘荡着细小的灰尘,大约平日里也没人进阁洒扫。
天机阁是一座中空的式塔阁楼,每层楼阁中相隔的空间很大,摆满厚重的高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叠放着玉简和法器。
每层阁楼搭建在塔身周围,被雕刻阵纹的栏杆围起。一层层阁楼重叠着向上延展,仰头望去一眼看不到塔顶。
一条长龙般的木质游廊延着阁楼边缘,弯曲环绕通向楼顶。
塔身墙壁上每隔十步,便镶嵌着一颗明珠。璀璨明亮的数百颗明珠,为古旧的阁楼、木架上的功法和法器披上似水的华丽外衣。
阁楼中前几层功法繁多,从修仙最基础的五行道决一直道到天机修士所用的《神宇天机图》《上尊乾坤圣典》应有尽有。
连川看不懂这些功法的内容,心中却很奇怪,为何兑泽小世界中一个炼气门派,道统会如此完整?
“哥哥醒醒,这里功法太多,快帮我看看选哪两个?”不学无术的连川,使劲摇着怀中呼呼大睡的兔子。
他是刀客出身,以武入道,向来不爱研习什么功法道法,此时见了密密麻麻的典籍,只觉头晕。
虞连心昨天被连川折腾半宿,本来耷拉着耳朵睡的正香,忽然被一阵‘地动山摇’晃醒,还当是遇见了敌人,连忙竖着耳朵左右观望。
待听见连川只是让它寻功法,粉红的三瓣嘴翕动,白了连川一眼,跳下去挨个楼层细细查看。
犼只剩个兽魂,虞连心一点心神系着这只兽魂,天机阁也没认定它是个生灵,杀阵倒是不曾启动。
指使着哥哥去做苦力,连川闲着无事,拎起储物袋,一层层爬上去挑选法器。在前仙君的眼中,低阶法器实在没什么好挑的。
先替虞连心捡了一件深蓝银晶长袍,又拿了配套的长靴头冠。这套衣服是防御法器,能抵抗炼气大圆满修士的三次攻击。
连川缓步走向天机阁最高层,通道两旁高大的木架上摆满了流光溢彩的法器,连川喃喃:“三十年间竟然积攒了这么多法器?天权子到底掳了多少蛮人替他挖矿?”
爬过十几层,接近顶层时,连川猛然间挺住脚步——角落中藏着一对短刀,其中的长刀只有小臂长,短的那把不过才两个手掌大小。
说是短刀,看起来倒像是对匕首。这对刀没有刀鞘,艳红的刀身凌乱交叉,似是被人随意丢在架上,刀刃盈盈闪着幽蓝光芒,应是炼制时刀刃淬过剧毒。
连川心道,一对高级法器,在兑泽界中也算难得。
既然是一对,连川就只当它们是一件法器,虞连心的三件防御法器加上这一件,正好是四件法器名额。
连川伸手拿起一长一短两把刀,高级法器也没甚灵性,短刀温顺地被连川拿起,用黑布裹着丢进储物袋。
他继续向顶层爬去,楼梯两边渐渐出现各种颜色,一开始只是淡淡的颜色,这些浅淡苍白的色彩随着连川的向上脚步,越来越浓重。最后一层的楼梯上大块大块斑斓的色彩出现。浓烈的红色,蓝色,黑色各种颜色凌乱无序地泼洒在游廊两侧的墙壁上。
春日暖阳头过半透明的琉璃瓦上洒落,映在厚重的色彩上,弥漫出悠远神秘的气息。
顶层和其他楼层,被这些颜料分割成两个空间,二者间泾渭分明,让人觉得诡异难言。
连川抿起双唇,抽出入凡刀,手持双刀谨慎地迈进最后一层阁楼。
顶层空间狭小逼仄,地上面以红色颜料绘出诡异的线条,线条中间陈列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小鼎。以连川的眼力,也没能看出红线的含义。
连川环顾四周,发现四面墙壁都绘满了壁画。这些壁画应是年岁已久,已经有些风化,画面中色彩斑驳。
楼梯上的颜色像是这些壁画褪去的颜料,流淌进地面,在长久的年岁里渐渐渗到楼梯底部。
古旧的壁画,看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不清。连川持着双刀,走上前仔细地观察壁画内容。
第一幅壁画上大地广阔,植被繁茂,在一片空地中,许多穿着简陋的人正对着一位头顶光环,脚踩巨兽的高大男子跪拜。男子身前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青铜鼎,鼎中放满了鲜花和瓜果。男子看着祭品笑容温和,抬手洒下阳光雨露。
第二副壁画中广袤的大地碎裂,四处蔓延着深深的沟壑,生灵处境凄惨,四处逃散,男子背对着破碎的大地决然远去。
第三幅壁画徒然血腥了起来,数不清的生灵死后,尸体堆积如山,幸存的人将尸体堆在巨大的青铜鼎中,鼎中燃起大火。尸身烧尽,青烟渐起,飘飘荡荡进入云层,而那个男子正在云层后面若隐若现,鼻中吸入轻烟,表情沉醉。
第四幅壁画色彩艳丽,画风愉悦,可那画面却让人不寒而栗。
类似第一幅画,有穿着华服头戴高冠的人族正在祭祀高大男子,男子神色惬意,抬手洒出一片白光。
青铜鼎中的祭品却不再是鲜花和瓜果,鼎下铺着一层木柴,柴上燃着熊熊烈火,巨大的鼎身在高温中有些扭曲,里面伸着无数只挣扎求生的手臂,惨白的手掌青筋毕露,他们五指尖利,绝望的指向上天!
人族为男子献上同类做祭品!
原来金瀚海说的蛮奴的用处竟是这样的!
星衍门果然有人以活人祭祀天地,聚集大量灵气为修士所用!
连川愤怒了,抬起到用力砍向墙壁,在壁画上砍出长长的刀痕。可是壁画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刀痕砍在上面逐渐被融化。不出几息,壁画又弹回原状。
连川大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引诱信徒进行人祭!”
空荡荡的天机阁中没有人能回应他,只有一阵回音在塔中震荡,“你到底是个什么”“你到底……”。
连川抬刀将四周墙壁劈的稀碎,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他劈的再狠,古老的壁画也始终毫无损伤。连川转身踩着红线,入凡刀转向,劈向青铜鼎,在猛烈的撞击中,一刀一鼎迸射出串串火花。
“锵”“锵”“锵”连续不断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在死寂的阁楼中。那座青铜鼎始终岿然不动,任由连川毫无章法的劈砍鼎身。地上的红线犹如死了一般,既没有反击也没有围困连川。
他劈的累了,无力地丢下手中刀,坐在地上眼眶发红。
虞连心正在翻看典籍,猛然间听到双刀敲击的声音,搂起一枚玉简和一本旧书,一蹦一跳迅速爬上顶层。
虞连心用犼的眼睛环顾四周,墙上被连川破坏的壁画早已经恢复如初。他缓缓从墙壁跳过,挨个看过四幅壁画后,白兔跳进连川怀中。
“哥哥,弱者难道真的不配活着吗?!天地为什么要对作恶多端的人馈赠灵气?天地中既然孕育了凡人,又为了什么要纵容旁人欺压他们?”
连川想不通,天道统辖界灵,界灵又纵容修士残害凡人。凡人也是人,为什么上天会对这样的恶行视而不见?
界灵的雷霆万钧,是不是只会劈在无意中捅破界膜的涟韵和诸焕身上?!
虞连心爱怜地蹭了蹭连川的手臂,将怀里的书塞进连川手中。
连川低头看着这本书,它的质地坚韧,纸张泛黄,封面上写着《兑泽真纪》。翻开书后第一页上用整齐的字迹写着:“神魔断绝于虚空,天道永昌。祖师偶得琉璃宝塔,立天机道统于兑泽。谨愿七星谷后人,谦恭克己,使道统长存。”
连川搂着虞连心,继续看下去。兑泽真纪,记载的是神魔大战中九州破碎之后,兑泽界里第一个天机宗门的事迹。
宗门名为七星谷,开宗祖师偶然间得到这座琉璃塔,塔中密藏各类天机功法。此人天生聪颖,从琉璃塔中取得功法,参悟以后走上天机道。
他开宗立派建立七星谷,用心教导弟子,在兑泽传承天机道统。
这位祖师在塔中也曾经见过壁画,但是他的心性正直,对这样的邪法不屑一顾。可惜祖师他被困在兑泽,始终没能成功筑基,一百四十多岁坐化于七星谷。
祖师死后琉璃塔依旧立在七星谷中,用来提供弟子修习所需的功法。
起初弟子们只是从塔中挑选功法,没有人对最高层的祭祀起过贪念。
直到七星谷天机修士接连困死在炼气大圆满,有一些迟迟不能突破炼气期的修士,心生暗鬼,逐渐打起祭祀的主意。
记录此事的修士,在这本书的最后凌乱潦草地写着:“七星谷为祭祀一事乱象丛生,师父与各位师叔意欲做最后一搏。聚集宗门弟子,全力推衍前往他界之路。如若成功,七星谷举派迁移,吾辈道统不绝。”
连川喃喃道:“看来是失败了。”
兑泽连个万界门都没有,怎么可能举派迁徙。即便推衍出其他小世界的坐标,他们也根本无法离开兑泽。人族炼气士体魄孱弱,进入虚空瞬间就会爆体而亡,更不必提虚空中的罡风和乱流。
七星谷的这座邪塔不知何时落在天权子手上,天权子从塔中得知了邪祭的存在,西漠草原上的蛮人倒了大霉。
连川叹了口气,捏着白兔的尖耳,沉声说道:“天权子心计深沉,估计三十年前来到金匮城就开始在谋算祭祀一事。”
白兔缩着脖子点了点兔头,因为脖子短,这头点的不太明显。见连川没注意它,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虞连心低头啃着连川的手指,又推过去一枚玉简。
连川又推回虞连心怀中,苦笑道:“哥哥,我不爱看功法,看也看不明白。等我偷摸去城中寻你的时候,你再教我。”
“这本兑泽真记不能算做功法,我再去挑一本吧。”连川站起身,搂着虞连心就要下楼。
白兔支起上半身,后爪蹬在连川腿上,两只前爪挥舞着比划着:“就这一本。”
连川不理虞连心,放下虞连心,径直向放着功法的楼层走去。
虞连心心急,从地上高高跃起,抱起玉简砸在连川的额头上。玉简触到连川,耀眼的白光从玉简中闪出,卷着他的神魂又缩回玉简之中,连川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虞连心目的达到,也不再闹腾,跳入连川的怀中。
连川并不清楚这座琉璃塔的来历,虞连心却很清楚。
百万年前,神族中有一位修“全知六道”的神修,建了这座琉璃塔用来密藏功法,传承道统。这座塔本命为“灵犀宝匣”。
神魔历初期,神修心怀正道,以善行帮助信徒获取信仰。兑泽小世界就是这位神修的道场。
神魔大战中四洲碎裂,兑泽从四洲脱离出来。
神修或许是受伤或许是为了快速提升修为,逐渐走上恶道,利用九州碎裂、天地崩塌一事,假作神罚,引诱信徒为他祭祀活人。
大战尾声,众神魔决战于虚空,神修进入虚空之前将灵犀宝匣遗留在兑泽。大战结束后,他陨落在虚空里,再没能回到自己的道场。
灵犀宝匣立在兑泽百万年,偶然间有人族发现这座塔,懵懂之中踏入天机道。
灵犀宝匣的来历,虞连心见到琉璃塔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猜测。但是神魔二族早已灭亡,百万年前种种恩怨同他和连川再无关系,这些事就不必专门告知心性单纯的连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