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额头顶着一对银角,顾不上路边凡人惧怕的目光,脚步匆匆走进那座破败的院落。
站在房间大门外,连川低垂着双眼,修士之身居然会全身发软,使出不出力气,几次伸手都没能推开房门。
他和虞连心之间的情谊早已不能用亲情友情爱情来区分了。
虞连心是他的分身,是世间另一个连川。他们二人从出生便约定过死生不离,相互搀扶着蹒跚走过颠沛流离的修仙路,一脚迈进了战火纷飞的仙界战场,虞连心从没离开过他。
连川一生不爱锦衣玉食,不在乎天才地宝,若不是情势所迫,也未必会在意修为几何。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初生时手中紧握着的那颗白玉球。
球中有一个没有躯体,只余神魂的人,日日夜夜陪伴着他。虞连心带他上天入地躲避仇杀,带他走过青山绿水,带他看遍人间烟火,又为他自损神魂,逆转时光。
连川被杀欲所惑,行事胆大妄为毫无顾忌,引来强敌,连累虞连心受了伤。现在他清醒过来,只觉得没有脸面去见哥哥,羞愧自责种种情绪撕扯着他。
连川在房间外面踌躇,虞连心叹了一口气,清朗的声音响起:“连川儿,进来。”
连川心中惊喜,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虞连心一直用犼的身体,陪在连川身边,没什么心思打理房间。此刻正盘膝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打坐。
虞连心的外袍上渗着几滴金血,唇角还有血迹没擦干。唇色不若以往鲜艳,帽子外面露出的一点脸颊也有些苍白。
连川“噗通”丢下手中的宁修士,还记着在他胸前的任脉上插上两把短刀,算好了短时间内这人是没力气反抗了。
宁修士躺在地上,看着连川捅了自己两刀以后,欢欢喜喜爬上一个男人的床,两人额头顶额头的说着话。他心里又酸又苦,又对这种情绪迷惑不解。实在弄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思,难不成是被这头灵兽欺负狠了?
连川搂着虞连心的脖子,急急问这:“哥哥,你伤到神魂了吗?让我看看!”用额头顶住虞连心就要探进识海。
虞连心止住连川的灵识,摸着他额头银角,温声回答:“我的神魂完好,只是损失了一半灵识,需要慢慢修养。你灵识浅薄,窥探神君识海容易受伤。”
连川被虞连心捏住龙角,有些不自然,左右晃了晃头,似是想把虞连心的手晃下去。
虞连心忍俊不止,语带笑意:“这个怎么出来了?是受伤了吗?眼也有些红,我看不出你的修为了。”
连川提起乾坤殿中的事,想到虞连心受伤的那一幕,就有些心情不好。他带着郁闷之色,将后来如何杀了那个老头,又怎么借着宁修士抵挡雷劫,对蛮人许下了承诺以及蛮族祝祷曲引来了灵气等等事务,对着虞连心说了一遍。
最后他羞愧地说:“哥哥,我前几日被怒情激昏了头,杀意深重。你怎么没拦着我呢,我害你受伤了。”
虞连心听到连川说“团在宁修士怀中”时,悄然瞟了躺地上的宁修士一眼。
等连川絮絮叨叨讲完了,微笑着回答他:“你知道为何会有七情炼心吗?”连川摇头后,他指着地上的宁修饰说:“连川儿,你先去封了他的六识。”
宁修士被虞连心指着欺负,冷哼一声:“不必他来,我自己封就是!等我师尊来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连川,以明相召来大团的土灵气捏成软泥,堵了口鼻耳目。
连川犹嫌不足,问虞连心:“哥哥这人的灵识怎么办?”
虞连心对连川干脆利落的手段叫了声“好”,心中明了“宁修士”完全没有一点威胁。他随意道:“你把遮莫伞打开盖在他的脸上。以后你若想封哪个高阶修士的灵识,遮莫伞便可。”
“噢”连川至今也没个时间祭炼遮莫伞和短刀,扯出来就用,不用的时候随手又塞回去,完全把它们当凡物。
连川随手打开遮莫伞,架在宁修士的头顶。连川心大没注意,虞连心却想笑。
宁修士直挺挺的躺着在地上,猛然还看去还以为此人在沙滩上打着伞晒太阳。
连川用行动表示他对宁修士没有一丝旖念,虞连心满意了,耐心地为连川解惑:“魔族初生时没有感情,躯体强横,鲁莽又好斗。天道降下神灵是为世间传授百术,引导生灵的心性。降下魔族是为了对付嗜血的凶兽,保护万物的性命。”
“一把武器不能拥自己的意愿,魔人也不允许拥有复杂的情感。”
“有一位神灵对魔人心生好感,为了让没有感情的魔人爱上她,创出七情炼心。硬生生将七种情感种进魔人心脏。”
“魔人通过试炼后,七情生六欲,拥有了完整的情感。从此魔族逐渐脱离天道的控制,魔女延续子嗣,炼心这一试炼代代延续下来。”
连川对神灵和魔人的结局十分好奇:“他们在一起了吗?”
虞连心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降生的太早啦,我出生的时候,世间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了。”
连川遗憾的点点头,他和虞连心也是神灵魔人,因此他非常希望那二人能有个美满的结局。
咦?出生?
连川反应过来,奇道:“哥哥你是被谁生出来的?”
虞连心默然了许久,然后艰涩地开口:“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神灵,神名不显且神力薄弱。他们掌管着一个小国的风雨,护佑这个国家能够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神魔二族争斗的初期,受一场大战波及,死在了一个神灵手中,神核都未能逃出来。那时我出生不久,失去了父母只能四处游历,寻求神力。”
连川扑进虞连心的怀中,神魔大战九州处处战火,他的哥哥在硝烟中长大,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连川心中被狠狠抓了一把,他忍住泪水,哑声问:“你怎么不同我说呢?”
虞连心摸着连川的头发,温柔地哄着他:“连川儿,不哭了。我很庆幸没有死在战火中。能同你一同沉睡百万年一起降世,让我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你是一点盈盈的烛光,照亮了我重归世间的路。”
连川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在虞连心怀里乱蹭。亲热够了,他悄声对虞连心说:“你陪我去星衍门吧?”
虞连心对连川的厚脸皮深感佩服,调侃道:“今日一战,星衍门你还能呆下去吗?”
连川含糊着嘟囔:“呆不下去就算了,过几天带着蛮人去西漠草原。”
“地上那个人和那个老头到底是谁?”虞连心忽而想到,奇道:“兑泽不该有这么年轻的筑基修士,观他骨龄不过二十多岁。”
连川想了想,笃定地回答:“这人说他师父是天权子。”
虞连心摇头:“你可曾见过炼气修士给筑基修士当师父的?连川儿去弄醒他,问清楚了。”
连川不甘不愿地下了床,收起遮莫伞,抬手收回土灵气。
宁修士“呵”一声长长吸了一口气,他的经脉中空荡荡没一点灵力,口鼻还被黄泥死死堵住,内息运转起来十分勉强。
连川再来的晚一点,没准这人就要憋死了。
“哎,你是谁?从哪来的?你师父是天权子?”连川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吊儿郎当地问着。
宁修士看着眼前这头色若春花、心狠手辣的灵兽,暗地里磨牙,心道若是落在我的手上,必要让你……
“咚!”
他还没想完,突然被一颗石子打在头上。
“快点说!”连川盘膝上床,靠在虞连心的怀里。双手揣在怀中,满面好奇,像是乡下正听人讲古的老太太。
虞连心轻笑着,伸出一只手搂起连川的细腰,一手绕过连川的胸口,在他的胸口轻拂而过。一团五彩华光闪过,房间中多了一只高大的黑色山羊。
山羊头顶长着一根长长的独角,它的神色威严端庄,两只漆黑大眼紧紧盯向宁修士。
虞连心悄悄咽下一口血,在连川耳边悄声说:“它叫獬豸,能分辨谎言,若是见人争斗,还会攻击无理的一方。这一次哥哥受伤,不能分出心神在它身上了,你就拿它当个坐骑吧。”
连川被耳边的热气,吹的脸色通红,不放心的问:“哥哥你还好吗?我的神魂中有块炼魂净玉,我拿出来给你吧?”
虞连心摇头:“不必了,神魂中的宝物,扯出来是会伤着神魂了。我修养几年也就好了。”
连川侧过头,二人的嘴唇离的及近,连川盯着虞连心的双唇,有些发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耳朵红的好似要滴下血来,努力掩盖害羞的神情:“那,那犼死了吗?”
虞连心盯着他小巧的耳朵,有些想咬一口,舔了舔嘴唇,答道:“没事,没什么大碍。它的兽魂修养一段时日便可。”
宁修士看到虞连心随手一点,放出了一只灵兽,心中大震。他虽不认识这灵兽,听过虞连心的介绍,也能知道獬豸绝不会是普通灵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