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祭的祭者可不是好当的,数千活祭入鼎,爆发出来的灵气是巨大的。
祭者要以自身灵力引导这些灵气,聚拢灵气,既不能吸收也不可让它们散开。一直持续到上天降临收取祭品,最后才为祭者达成愿望。
乾坤殿外祭品足足数千人,这样大规模的祭祀,祭者只能由炼气高阶修士担任祭者。一场刑天祭,金瀚海的灵力就会耗尽,只能束手就擒。
黎鹤的恶意已经不加掩饰了,他和金瀚海明争暗斗数十年,再加上林谨言的血仇,已是迫不及待要置金瀚海于死地了。
金瀚海语气温和,拒绝的很干脆:“黎师兄,恕师弟碍难遵命,星衍门中只有门主才可行祭礼。不知这刑天祭——师尊可曾同意?”
黎鹤右眼突然跳了起来,他笃定地点头:“自然同意!”
金瀚海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师弟昨日接到传讯,草原深处蛮人大军集结,好似要向金匮城袭来。这次的祭礼,师兄还是另寻他人吧!”
金瀚海做事的方式十分迂回,他并没有直接阻止黎鹤。而是先将门中寥寥几位几位炼气七层以上的弟子遣出玉要山,再用个似是而非的“大军集结”拒绝黎鹤。
黎鹤若是取消祭祀当然很好,若是强推个炼气六层的弟子上去,祭礼多半要半途而废。至于那数千活祭的性命,金瀚海完全没有考虑过。
黎鹤被金瀚海拒绝,浑浊的双目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忽而指着刚刚进殿的白辛良说:“辛良你来做祭者。若是灵力难继,允你在祭祀中自取灵气,命人再去带一千蛮人过来。”
白辛良身后跟着两名弟子,闻言露出一点羡慕之色。
祭礼灵气庞大,稍稍取一些也足够白辛良进阶炼气七层。
白辛良将林谨言的尸首,轻轻放在黎鹤身前,垂头应“是”。
在一群蛮女被驱赶进青石场后,白辛良手持精金杖,神色肃穆站在青铜鼎前。
一切准备就绪,白辛良脚下踏起天罡七星步,口中喃喃念着:“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敬献牲命,普告九天。”
他手持金杖击打青铜鼎,鼎身轰然而鸣,嗡嗡作响。沉闷的敲击声,似是击在围观弟子的心头,脚底的地面都有些轻震。
青铜鼎内伸出密集的红线,随着白辛良的击打,红线如溪流一般缓缓的流向殿外。它们绕开了穿着白衣的星衍弟子,渐渐爬向青石场上跪坐的蛮人。
蛮族妇孺对红线十分熟悉,人群惊慌的向后挪动。但是蛮人实在是太多了,女人们挤坐在一起,就像是桌子上糕点,又像是火堆上的羔羊,只能徒劳地等着被青铜鼎吞进腹中。
眼看着下一刻几千人就要死于刑天大祭。
连川轻叹一声,遗憾地收了遮莫伞。他对虞连心传音:“哥哥,真是可惜了你为我挑的伞。”
虞连心轻笑道:“无妨,迟早用的上。”
白辛良还在殿中不知死活的跳着大神,黎鹤阴测测地盯着金瀚海,他们二人还不知道自个惹怒了连杀神。
最近十年里星衍门还未曾举行过大祭,白衣弟子们都在好奇地观望,还有不少人踮着脚尖,看向殿外惊慌失措的蛮人。
指指点点间,脸上神色还有些兴奋。
殿外响起几阵闷雷的声响,白惨惨的闪电在天际蔓延,瞬间照亮了大殿中最阴暗的角落。闷了许久的乌云,终于被拧下了雨水,淅淅沥沥的雨滴打上乾坤殿殿屋脊,溅起朵朵水花。
闷雷声和骤雨声交织在一起,乾坤殿里的气氛诡异中带着亢奋。
专注祭祀的修士没能注意,有一道流光在殿中倏然滑过。金辰瞬间就发现站在身边连川突然间就不见了,一道白光从他身边窜出去,他伸手去拦却没拦住。
大殿中央窜过来一点白光,爆亮之后又突然暗了一下去。专心观看祭礼的弟子被亮光闪了眼,再次睁眼时还当自己看错了,低头揉了揉眼睛。
青铜鼎所在的地方突然传来“哧”“哧”两声,接着便是怀安在人群中怒吼:“住手!”
同时响起的还有刀剑相击的声音。
“锵!”刺耳的声音响起。
弟子们再抬头看去,都被殿中情形吓到了——手持金杖的白辛良仰面躺在青铜鼎前。他脸上的神情惊诧不解,双眼紧闭,已是死活不知。
副门主黎鹤腰间被人捅了一刀,他的手捂着伤口靠在鼎身上面,仰头吞服丹药。
黎鹤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怀抱肥壮尖耳兔的风流美少年。
指尖灵活翻转着一把艳红短刀,身周还有另一把匕刀环绕。红刃刀身布满了血迹,几丝鲜血顺着瓷白的手指流入腕间,在满室血腥中隐隐露出纤靡之色。
怀安立在黎鹤身侧,他手中的长剑只剩一半。断裂处整齐,看着是被利器斩断,可是殿中四处寻不到另一截剑身。
——自然寻不到,连川的刀被怀安阻挡,瞬时就以明相化了半截长剑。
刑天祭半途而废,白辛良作为祭者,定然受到反噬。昏迷中的白辛良被急速收缩的红线,割破了喉咙,血液从伤口中迅速喷涌而出。
且连川捅的地方刁钻——短刀从他的后背捅进去,挑断了一截脊骨。当下白辛良就瘫软在地上,再跳不得祭舞。
白辛良捂着喉咙上的伤口“咯……咯……”,没多久就断气了。
连川“啧”了一声,抬眼看着满脸瘢痕的怀安,拉长了声调,显得更为惫懒:“怎么?你要拦我?”
怀安满脸戒备地看着连川:“你是谁?林师兄是否死于你手?”
连川捏着刀柄,挠了挠额角,在光洁的额头上擦出一道艳痕。
他无所谓的点头:“我叫文连川。林谨言怕我抢了他的大弟子之位,赶着来我眼前送死。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金瀚海摇头失笑:“川儿,你又是何苦跳出来,那些蛮人哪里值得?”他走到连川身边,直视怀安:“怀安师侄,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不然你定要后悔!”
怀安举着长剑,扶起脸色青紫的黎鹤,对连川说:“我不管旁的事,你先把解药交出来?”
连川失笑:“你管我要解药?你还记得是我刚刚捅了他一刀吗?”
怀安有些转不过弯来,他疑惑道:“可是我师父是副门主,你不该以下犯上!”
连川迷惑不解地看向金瀚海:“这人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脑子不好用?”
金瀚海唇角微翘,语气宠溺:“那你就给他解释清楚。”
“唔,那好吧。”连川盯着怀安,皱眉道:“别说我没有解药,便是我有解药,也不会拿来救黎鹤这样的畜牲。怀安你听好了!这位副门主非死不可的理由,都在殿外青石场上了!”
连川用短刀指着大殿外面的蛮人。
那些妇女和孩童在生死一线时都没能发出声音。她们猛然得救之后,也只会匍匐在地上,对着连川连连叩首。一根根高高拱起的脊梁,随着“咚咚咚”磕头声,重重地刺进殿中星衍弟子的眼里。
一时间,许多弟子低下头露出羞愧的神情。
怀安霎时讷讷无言,连川继续说着刺心的话:“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自寻死路的弟子,外加十多个替主寻仇的战奴,便有弟子口称‘丧心病狂’‘骇人听闻’!”
“那么这里有几千条人命,活生生摆在你们面前。他们即将死去,你们又是哪来的心思,只把它当作一场热闹?”
“蛮人难道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儿女吗?还是你们心中也认同,这些长着四肢能走能跑的蛮族,不能称作人?!就因为他们高鼻深目,和你们长相有些不同?黎鹤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吧!他死有余辜——!”
“战场相见死生有命!然而这不是战场,这些蛮人也不是战士!身为修道人屠杀妇孺不觉羞愧吗?”
连川站在殿中,语声不大却清晰可闻,广阔的大殿中被掷地有声的话语荡出回音。
没有一个弟子敢抬头直视连川,反驳他的话。
他指向神色变幻的黎鹤,质问着他:“你这种人也配为人师长?你自己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东西?!你教林谨言勾心斗角、排除异己,你教这些弟子残害人命、漠视生灵!你自问你传授的能是仙法吗?你修这“仙法”都快把自个修死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师长?”
黎鹤铁青着脸,在怀安的疏导下,体中毒素被压制下来。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好一个正气凛然的文连川,那你残杀同门难道就不是错吗?!”
连川掂量着短刀,抿唇讥笑:“林谨言为何会去为难我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副门主你我心知肚明。你说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呢?你视蛮人为草芥,怎么还不明白何谓强者为尊?弱者主动冒犯强者,死于非命,有何怨言?”
好一个强者为尊!
黎鹤身中剧毒,白辛良死活不知,殿中弟子大半炼气中期。金瀚海一个高阶炼气站在连川身边,便无人敢与他争锋。
更别提连川还有神出鬼没的身法和越阶杀人的刀术。
天权子闭关,黎鹤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怀安。他推开怀安的胳膊,死死盯着怀安的眼睛,颤抖着问道:“你愿不愿意替师兄报仇?
怀安闭了闭双眼,再次睁开时眼神清明,他问道:“那师父能否答应徒儿,不再活祭蛮人?”
金瀚海突然轻笑出声:“这话你不该问,黎师兄十几年前练功出了岔子,废功重修后全靠蛮人保命。你不让他活祭,就是直接叫他去死。”
黎鹤咳了两声,语气颓然:“罢了,怀安你……”他一边虚弱地咳嗽,另一边猛然五指成爪,一道青爪以迅雷的速度,抓向连川的脸面。
这人是想出其不意地绕开金瀚海,击杀连川!
连川灵识始终环绕在身周,敌人还未死,他绝不会放松警惕。黎鹤爪风迅捷,霎时扑到连川的眼前。
就在掌风即将搭上连川的眼球时,少年的身影瞬间虚化,化作盈盈一点光,比爪风更快地滑入黎鹤身后。
绯红短刀握在手中,连川横斩向黎鹤的脖颈。怀安见识过连川的身法,断剑急忙上挑,替黎鹤挡住必死的一刀。
黎鹤急忙转身绕到怀安身后,冲着连川阴森一笑:“当着满门弟子的面,你也敢以下犯上?!这一次金瀚海也别想保住你!”
连川哈哈大笑:“你这老头糊涂的很!早说了强者为尊,我杀了林谨言,自然要做乾字大弟子!杀了你嘛,那我就能做副门主。”
黎鹤咬牙,雪白的长须抖动:“狂妄!”
连川直视怀安,抬了抬下巴:“让不让开?”
怀安沉默着摇头。
连川干脆地喊:“金城主,把他弄开。”
这种纨绔子弟是怎么打败林师兄的?!满殿的弟子脸色古怪,遇见强敌回头就喊长辈,这样的画面好像在哪见过?
——自然见过,上京城中的高门子弟多半都是这个德行。
金瀚海本来背着手,悠然站着看戏,他也想知道连川是怎么杀掉林谨言等人的。
听到连川求救,他忽然笑出声来,挥手示意金辰:“你去吧,不必下死手。”
金辰无奈上前,提着一只两头尖利的乌黑长棍。棍尖挟着风对着怀安戳了过去,怀安提剑挡开棍尖。
长棍被挡开,金辰双手下压,棍身从中裂开,变成两截短棍,被一条银链连在一起。
两只短棍甩起来范围更大,怀安被金辰逼着,逐渐远离黎鹤。
黎鹤看过殿中情势,心知不妙。他没有去救助怀安,一手捂住口唇止住胸口咳意,一手扔出青铜小鼎。
“纨绔子弟”连川已经很清楚这鼎的用处了,不能让黎鹤用蛮人的性命疗伤。手持短刀用起凌虚,闪去黎鹤身周,另一只手指着小鼎用出明相神通。
五色目在他的双眸中轮转。连川看见看见黎鹤的体内五色浑浊,这表示他体内杂质太多,修为虚浮,不堪一击。
一团暗沉青色的毒素盘踞在黎鹤的腰间伤口处,缓慢地顺着经脉流转全身。
黎鹤对着小鼎,掐出邪术指诀,口中念诀,眼看着殿外蛮人又要步上战奴后尘。
连川疾速用出明相,手中五指猛然合起,那只鼎就被他捏成一团夹杂着灰色杂质的金黄灵气。
灵气中还夹杂着根根邪异的红线,好在鼎身消失后,这些红线失去了寄身的器物慢慢散落在天地间。
连川勾连灵气的手挥起,扬起一片飞灰。
在旁人眼中就是少年凭空做了一个捏的动作,青铜小鼎瞬间被捏成灰。
金瀚海还光明正大道了句“好”,心道连川在天机阁中所得功法定是不同寻常。
黎鹤失去小鼎,邪术被迫中断,急怒之下喷出一口血。连川急急闪开,急道:“这可是小爷新换的衣裳!吐血的时候就不能注意点避开旁人吗?”
星衍弟子们专注观战的目光突然涣散——这位放言要做副门主的好汉,作风是不是有些过于活泼?
黎鹤受连川奚落,气急攻心,压制不住噬骨花剧毒,腰间暗青色在体中流转的速度更快了。
“小子!你欺人太甚!”黎鹤大喊一声,说完接连吐出几口鲜血。
连川还打算当副门主,自然不方便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气死。他闪到黎鹤身后,短刀再一次横斩。
殿外忽然飞来一只银针,对着连川的短刀撞过来。连川没多理会,随意轻勾小指,以明相化开银针。
殿外传来一声惊讶“咦”,金瀚海听到熟悉的声音,双眼微眯。
没有了银针的阻拦,连川的红刃刀势猛烈,细薄利刃斩开血肉的声音微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狠狠斩断了黎鹤的颈骨。
黎鹤捂着颈后刀伤,喉咙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双膝一软扑倒在地上。
怀安被金辰缠住,没能及时施救。口中爆发凄然大吼,任由金辰的短棍敲在后背,举着断剑直直向连川扑来。
连川冲着怀安挑眉一笑,闪到黎鹤的身前,一脚踩着黎鹤的后背,大喊一声:“父亲!救我!”
金瀚海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随意挥出,怀安被他一掌灵力击飞,凌空飞出老远,落到大殿的角落。
怀安一个九尺的汉子,被这打不过就叫爹的小子气的嚎啕大哭。他翻身爬起来,趴在地上哭喊着:“师父!弟子无能,弟子打不过这恶人!”
金瀚海轻轻一笑,摇头笑骂怀安:“孩子气!”
连川抬头盯着屋顶,冷哼一声,操纵匕刀轻轻戳在只剩一口气的黎鹤后心上,将刺未刺。
仰头冲着殿上喊了一句:“屋顶上的再不下来,小爷可就刺了!”
虞连心悄然躲在连川怀中,没被战斗波及到一点。他转了转尖耳,对连川传音:“听声音应是二人。”
屋顶上确实是两个人,一个是假作闭关,实则应付上峰的“天权子”姚桂。另一个就是那位“宁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