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行程匆匆向着西漠草原的中心行进十日。
这十日里,连川忙的好似一只陀螺。
卯时起身,迎着冉冉上升的朝阳,吸收过第一缕东来的紫气之后,带着五十名蛮人休息修习刀术。需根据每人性情与体质的不同,来逐个教导。
性情坚毅者,适合招式爆裂之术,以杀敌为要;性情温和者,适合内外兼修之术;性情慈悲者;适合身法为主刀术为辅,以自保为目的便可;性情软弱者,送回去重选吧……
吃过苦头的人,性情大都坚毅刚烈,因而暂时还没有需要退回去的蛮人。即便是孩童也在艰苦的修炼中咬牙坚持,连川很欣赏这样的心性,将适合众人的刀术倾囊而授自不必提。
晨课结束,精彩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宁青弦自从从吐露心声的那一天开始,就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契而不舍。一日三餐,按顿按点的来骚扰连川。
就这如此油腻的骚扰下饭,连川觉得奶果子烤黄羊都不香了。
连川讲课还用得着他,也不好将他打坏了。只能对些“心悦你”“我天资不凡”“身世高贵”之类的话充耳不闻,但若是宁青弦动手动脚或是说“瞎子”什么的,那必是要挨连川一脚飞踹。
时日久了,车队里人人都知道那个“天外来的狐狸眼”看上了星衍新门主。
这可不是件好事。连川的讲道大会虽然天马行空,喜好东拉西扯,想道哪讲到哪,但是他前世游历各界,眼界自然不凡。所思所讲的许多凡间道理,初初听去觉得匪夷所思,细细想来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星衍弟子何时听过这样的奇闻逸事,几日下来,大多数弟子的心境有所晋升,修为松动,晋级之日指日可待。
狐狸眼若是将门主拐跑了,从哪再寻一个长的好本事大,性情不羁的门主?
门中弟子对着宁青弦心怀不忿,摩拳擦掌的给他寻麻烦。宁青弦成日里被捆仙绳拴着手,即便是连川不吸他灵力了,炼气期弟子打他一个放不出法诀的筑基修士也不是很困难。
宁青弦一天大约要接受十多场切磋,三不五时就要被人刺上两句,连小道童也学着师兄的样子远远丢他马粪。
宁青弦:……
好在这人虽然眼睛长在头上,性情还算平和,不是那等暴虐无道的人。白衣弟子行事也不敢太过分,暂且没人丧命。
宁青弦尚且还好应付,麻烦得事还在后面。
原本星衍弟子和蛮人,一个清晨学刀一个傍晚修道,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两者之间仇恨尚在,起初蛮人无力反抗,只得强忍了几十年的深仇。
如今连川亲自递上了一把刀,有的蛮人刀术稍有起色,便按奈不住了。
那一日正午,金瀚海悄悄往连川的马车上抬了一个物件——黑布覆盖着一个长条。
连川抽着嘴角,问道:“你往我车上抬死人做什么?”
金瀚海脸色铁青,一把掀开黑色长布,一具尸体迎面对着连川的双眼。
尸体上一身白衣,看面相大约四十岁,长的有些凶相。双眼圆瞪,一脸的死不瞑目。
连川是刀术高手,一眼就看出凶手虽然乱七八糟的划了许多刀伤,但是致命伤只有背后那一处。
有人连着对这人的左背捅了四刀,全都正中心脏。
连川举起手中的木杯,喝了一口牛奶,唇上带着一圈白沫,感慨地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这弟子叫严绍安,白辛良的下属,在烈火峰上负责管理矿奴。杀他的人是一个族灭的矿奴,杀了他后自尽身亡。这事发生在今日凌晨时分,已被我强压下来。”
“你带他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教蛮人用刀?!这些人和星衍门之间有着刻骨深仇,你难道不知道吗?”金瀚海强忍火气,质问道。
星衍门改邪归正,千里迢迢送蛮人西归,反而有弟子为此送命,金瀚海自然觉得蛮人是恩将仇报,对连川 有了不满。
连川放下木杯,杯底撞在木桌上发出“笃”的声响:“金城主,你可曾想过,你我迟早会离开兑泽?”
金瀚海点头,在他的心中也渴望去往更广阔的世界,若有机会肯定是会离开兑泽去往上界寻求机缘。
“蛮族受此大辱,心有不甘自然会寻求强大之法。你还不知道吧,邪术一道,十有八九是蛮族大天神所创!我教蛮人修习刀术,是给他们一条变强的坦途。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跟大天神修习邪术吗?到得那时,你我都已离开,谁来阻止此事,兑泽可还能留下一个活人?”
金瀚海面色突变,眼神更加深邃,不可思议地问道:“蛮族天神居然是活物?”
连川也很无奈:“十有八九是活的,哥哥为了此事,留在玉要山探查天机阁,是真是假等我们回到星衍门就知道了。”
“那眼下此事该怎么解决?”
星衍门和蛮族仇恨根本无法调解,要是放任不管,车队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连川摸了摸下巴,忽而双眼一亮,笑道:“我近日正发愁该讲些什么,过几日就讲讲因果律好了!到那时让蛮人族长也来听听。”
金瀚海临走前,连川偷偷摸摸塞给他两只玉瓶,悄声道:“一瓶内服,一日一粒:一瓶外敷下腹部,拿水化开也是一日一粒。三十日之后元阳复还,切记中途不可停药,否则精气流失更甚。”
金瀚海面红耳赤地接过来,揣进怀中,嘴里吭哧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交头接耳的样子,活像是上京街角买卖壮阳药的买春客和药贩子。
獬豸站在车旁,黝黑大眼中满是嘲笑。看这活灵活现的眼神,连川心知虞连心又来偷窥了。
连川“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狠心的哥哥,又递出一盒玉粉状的药物:“给怀安脸上抹几日,旧日疤痕就会褪了。这药灵验,保管他美若天仙。”
确实是美若天仙。
五日后怀安的亲爹收到金瀚海的传信,日夜兼程从王帐半路迎上车队。
乌恩其不愧金瀚海那句“草原英雄”,一骑当先身后跟着万数黑骑,似滚滚洪流从山坡上倾泻而下,黑骑兵头顶盘旋着几十只雄鹰,那是骑士们驯养的“飞骑”。
乌恩其造出了赫赫威势,迎接二十年前妻子拼死为他生下的孩子怀安。
骑兵军团撼天动地的马蹄声,一声声敲在蛮人心中,人群对“西归”一事渐渐有了清晰的感受。这是西漠草原的翱翔雄鹰,他们的部族之间或许曾经把酒长歌,或许互为仇敌,但是眼下这些黑骑迎接他们归乡的飒飒旗帜。
车队中响起震天的欢呼,有人冲出来亲吻草地,大天神的信徒纷纷对蓝天叩着长头,蛮女唱起了草原上独有的长调,伴着孩童的尖叫悠悠飘向远方。
骑兵收到了热情的接待,乌恩其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了。
怀安梗着脖子远远站着,低着头不肯看向亲爹。
乌恩其拎着马鞭,左手扶着腰间弯刀,对金瀚海面色不善地质问:“你说那个小白脸是我儿子?!”
金瀚海一只老狐狸,甘冒奇险替乌恩其藏匿儿子二十年,本想着身处劣势时,或可用来翻身。没成想连川横空出世,断了他上位门主的念头不算,还将蛮人栖身地的大事丢在他身上。
只得盘算起——拿着怀恩替数十万蛮人换一块容身之地。然而连川这不着调的门主又横插一杠子。
也不知他在那盒药粉里放了些什么,怀安好端端一个小麦肤色满脸伤疤的壮汉,愣是让他治成一个浓眉大眼、高鼻深目、肤如白雪的小白脸。
这张脸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单看起来五官标致,组合到一起活生生一个春楼常客的模样——比金瀚海看着还要风流。
金城主如意算盘碎了个精光,又让乌恩其怀疑自个拿着野孩子冒充。
金瀚海也愤怒了:“你先去抹二斤白粉,再去照照镜子,仔细看看跟那’小白脸‘到底像是不像!”
乌恩其伸手从额头向脑后,重重捋了几把,烦恼道:“你把事给我说清楚了!当初你清楚告诉我薇娅母子皆亡,现在为何又送来个儿子给我?”
金瀚海抬头悠悠望着远方,轻叹一句:“当时我自身难保,天权子送融雪入了城主府。日夜监视下,我怎能同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