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入海采珠，珠娘的体型矫健、四肢修长。虽然不够白皙，但她的五官姣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有着海边女子特有的明媚爽朗。
几年前父母身亡，剩下她和明童两个人相依为命。为了照顾幼弟，拖到了双十年华尚未出嫁。
大姑娘好容易寻到情郎，虞连心不大想上前搅扰人家的好事。
正待从海底悄然离去，那边生出些变故。
那男子一手搂着珠娘，一手从腰后悄悄摸出来一把匕首，持起利刃就要扎向怀中人的后心。
珠娘彷若一条游鱼，腰肢扭动，从男子怀中矮身溜出，轻盈转到男子身后，袖里寒光闪烁，将一柄分水刺捅入男子后心。
一场交锋迅速又沉默，要不是虞连心以灵识代替双眼，还未必能察觉。
虞连心愣了愣，心道：“情人反目？”
那边珠娘杀了男子，从男子怀中摸出一颗核桃大小的珍珠，拎起尸首，慢慢拖进海中。
毁尸灭迹后，珠娘浑身湿淋淋坐在岸边礁石上，上上下下抛着珍珠，哼笑道：“这都第几个了？自从得了你，咱们家就再没了安宁。”
从额头到身后，她拧着湿发，冲着海面大喊：“虞先生您上来吧，我都听见您入水的声音啦。”
怎么可能？虞连心不可思议，即便是急着寻人，自己也没忘记用星纱覆体，根本不可能激起水花。
况且十年间，在陪同凤凰蛋之余也没懈怠，筑基七星星轨已经刻完五颗，修为也早已到达筑基大圆满。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用出敛息诀，别说是在海底，就是站在珠娘面前，她也该视而不见才对……
海水向两边分离，褪出一条狭窄的海底通道，虞连心站在海底沙上，缓步走向礁石：“姑娘，你的弟弟在寻你回家。”
“这招叫什么？”珠娘探头看着海水组成的通道，指着两面琉璃般的水璧，遗憾道：“你把它们分开了……”
一群彩色鱼群被一分为二，隔着水璧翻滚，试图汇合到一处。
虞连心迈上礁石后合起海水，彩色鱼群渐渐远去。他缓缓回答：“这是避水诀。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珠娘笑得俏皮，指了指悬崖，又指着远处的海面，轻快地说：“我看见你落在水中了。前两年你总在那里守着一颗蛋，我也看见了。”
这人的老师生涯，过的是漫不经心，每隔七日才教两个时辰，其他的时候都在海底陪着连川。岛上渔民私下说他是仙人降世，餐风饮露就能活。
“哦？姑娘眼神不错，我倒是没看见你。”
“虞先生，我把这个给你，你把那招教给我吧？”珠娘托着珠子送到虞连心眼前。
离得近了便能发觉，这颗珍珠远远看去是白色的，那是因为它的体内充满了霭霭白云。一朵朵的白云缠绕在一起，沿着同一个方向缓慢流动。
这玩意虞连心自认消受不起。
这颗封着妖兽的珍珠名为云山，在其中生长着雾海兽，是一种剧毒无比的妖兽。
云雾无定数，大的时候可遮天蔽日，小的时候也许微不可见。
因而别看这珍珠只有核桃大小，实则里面的云山或许绵延数百万里，雾海兽更是不知几何。
这种妖兽身体好似雾气化成，可大可小，毒性各有不同，听从云山之主的驱使。
旁人去触碰云山，便会受雾海兽的毒害。
珠娘既然拿着珍珠还没死，那她定是云山的主人。她拿着珍珠送虞连心，可见没按好心。
不过此器惧怕阳火，一旦遇上顶级阳火，云山和雾海就会被驱散。弱点如此明显，即便它玄妙非凡，依旧属于灵器一阶。
小黄鸡一样的连川身怀凤火，正是它的克星。
“云山雾海……”虞连心摇头失笑：“我要是拿了它，只怕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有命拿没命用。”
明媚的笑脸渐渐沉下去，阴沉爬上眼角，珠娘语气沉沉：“虞先生是个教书人，该知道闭嘴两个字怎么写！”
“那可不行，在下居住在珠翠岛上，可不想受到莫名其妙的牵连。总得弄清楚你是什么人、从哪来，又为什么要杀人。”
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秘密，对着外人和盘托出。
珠娘五指兀然紧握，猛踢礁石，借力冲进海中。
片刻后，滔天巨浪炸裂了海面，海水溅出百丈高后猛然落下，为珠翠岛带来一场细雨，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雨水中飘出，汇聚出一头巨兽的模样。
那巨兽头部又大又圆，尾巴反而又细又短，乍然看去仿佛是一只正在泄气的圆球。
珠娘高高坐在雾海兽头顶，伸出一根青紫手指，指着虞连心喝道：“说这么多，还不是觊觎云山雾海！亏明童以为你是个好人，劝我托付终身。”
虞连心暗道：我可谢谢你弟弟！
虞连心负手站在礁石上，皱起眉头劝道：“姑娘，以你的修为靠近雾海兽，可是会中剧毒的。”
珠娘大怒：“你竟然还嘲讽我！”
虞连心只觉莫名其妙，正待问上一句“我好心劝说，哪里就嘲讽你了”，忽而听到一阵孩童的尖叫，不时掺入几声细弱的鸟鸣。
“糟了！”虞连心猛然想起来那烛火上只有避风诀，没有避水诀。一场细雨落下来，定然是烛光灭了，引得连川惊恐。
星纱飘扬，他急忙向悬崖遁去，珠娘乘雾海兽追在他的身后，大喊道：“是明童在叫！你把他怎么样了？只要你放过他，要我嫁给你都行！”
虞连心正焦心连川，不耐烦说了一句：“别痴心妄想了，在下已有道侣。”
正值朔月，黑漆漆的崖顶上，一个男童拼命拢着四处扑腾的小黄鸡，时不时被翅膀扇过头脸，发出几声尖叫。
雨水打湿羽毛，让小黄鸡产生了错觉，好似又回到漏水的壳子里，孤独又无助地在海底等死。
“啾——”凄厉的叫声在夜空响起，叫着叫着就变换了语调，“啾啾啾……哥——”
虞连心隔着老远就听见这句话，险些被连川叫得落了泪，星遁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瞬息间冲上去，搂起连川裹进怀中。
“哥哥在呢！连川儿别怕，别怕——”
虞连心像抱着婴儿一般，搂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一手轻抚一手轻拍，摇晃身体，哼起了童子谣：“狸但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明童张着嘴巴，呆呆看着坐在雾气上面的珠娘，结结巴巴问：“姐……姐？你，这是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要咧嘴大哭。
不怪明童误会，珠娘一张脸被毒的青紫，还有些肿胀，且坐在飘荡无定形的云雾兽上，看上去的确很像水鬼上岸。
“小兔崽子，快闭嘴，老娘活得好好的！”
身上带毒，珠娘不肯去拉扯明童，叉腰骂停弟弟的哭丧，转头看着哄孩子的“虞先生”，眼角抽搐。
看这慈爱的眼神、熟练的动作，还有那呢喃的歌谣，要说那鸡崽不是他儿子，都没人肯信！
便是娘亲在世的时候，也没这么大耐心哄劝自个。
难不成这位虞先生来珠翠岛是为了养儿子？
珠娘可是用云雾兽偷窥过金蛋的，当即便对自己的揣测深信不疑，暗道：“有了孩子倒不见孩子娘亲，多半是已经去世。看这人近十年的行为举止，倒也不像是个卑鄙小人。我不如去给那孩子做个后娘，也好让明童受他庇护。”
虞连心不知珠娘心里的盘算，递给明童一株百年雪莲精，自觉仁至义尽，转身抱着连川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