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在傍晚时分醒来，一缕橙红夕阳透过狭小气窗打在水面，为阴暗的舱房增添一丝温暖。
“咯吱。”有人开门走进来。
连川窝在水底细听，来人的脚步沉重，看来境界不高。
几声轻响过后，是“唰唰”的擦洗声。
“咦，怎么有个大池子？”一个女人在低语。
她趴在池边看了看。
大约是隔着深蓝海水，青色不够显眼。
那女子没有发现水下藏了一尾青鲛，返身捡了拖把，重新擦洗地面。
稍后她又开始轻声哼唱：“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月亮伴儿入梦乡——”
连川悄然浮上水面，露出一双眼，静静看着女子。稍后他轻声开口：“钱打听在哪里？”
寂静阴暗的底舱突然响起的问话，吓得女子丢了拖把就要尖叫，被连川拿真元堵了嘴。
“别叫，别把孩子吵醒了。”连川慢慢放开真元，轻声安抚她：“我去过远西岛，在你们家住过一夜，院子里有颗歪脖子桃树，对吗？我还记得你叫海草，有个女儿叫桃桃。”
那女子缓缓平静下来，颠了颠背后熟睡的孩子：“你找老钱吗？”她的眼眶红了：“我不知道他在哪。”
“出了什么事？”连川暗道，离开远西前，哥哥曾经劝告钱打听早日离岛，难道他没听？
“黑妖跑出虎轩，岛上就乱了套。所有人争着离岛，船票实在太贵了。家里灵石只够买了一张票，老钱先让我带孩子上了船。”海草静静回答，转过身抹了把眼睛：“我不知道他在哪。”
她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他在哪。”
连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任何安慰对于失去至亲的人来说都是徒劳的。
虽然残忍，可是连川还要继续询问，因为海草是他接触的人中唯一一个从边界逃出来的人。
“你怎么没带着孩子去珑岛？你们少城主呢？”
“去了珑岛有什么用，万一黑妖追过去不还得跑？上了船以后我贿赂管事，得了份杂役的活计，一直干到现在。少城主怎么样了，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知道。”海草捡起拖把，用力擦洗地面，明显不想再回答连川的问题。
连川想了想，从魂戒中取出一只储物袋，装了千枚灵石，扔到海草脚下：“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你……节哀。”
海草捡起储物袋看了一眼，忽然扑簌簌落下泪：“当时要有这些，老钱就能上船了……”
连川也有些后悔，多留些财物给钱打听就好了。虽然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但是眼睁睁看着认识的人生离死别，还是让他难过不已。
连川啜诺着说：“你别哭了，我看钱打听额头饱满，不像短命人。没亲眼看见的事，都是不作数的。”
“真得吗？”海草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老钱是长寿相吗？”
连川绞尽脑汁回忆着钱打听的长相，磕磕绊绊说：“是，是的吧。”
海草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忽然想起来什么：“我走的时候城主府的船还没离岛！老钱和城主府管事相熟，他肯定有办法上船的！”
“老天保佑！多谢您提醒！”灰暗的眼中突然泛起神采，海草欣喜道：“我该怎么谢您才是？要不我给您弄些吃的去吧。”
连川急忙拦住她：“且慢，我是伪装过后混上船的，千万别跟旁人说见过我、和我说过话。”
顿了顿，又告诉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最安全。这艘船主人姓江，他效忠的人就是弄出黑妖的人。你……机灵一些，带着孩子好好活着。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说完，连川静静滑入水中，重新窝回去。
海草白着一张脸长在原地，无声道一句：“上了贼船。”
片刻后，负责看守的随从推门进来，见到舱中有人，惊了一瞬，随即大声呵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管事呢？”
海草回过神来，急忙弯腰曲背，低声赔笑：“小的是负责清扫的杂役，大人有什么事？”
随从先去水池看了连川，又上下打量她几眼，脸色稍缓，冷声道：“以后不许随意进出底舱，你出去罢。”
为打消看守疑心，连川安安份分趴在水底假寐。
很快他就趴不住了。
也不知姓江的对鲛人有些什么误解，居然令人捉了百来只巴掌大的青刺鳕鱼放入水池。
这群鱼在水中一刻也不消停的乱窜也就罢了，它们还不停的吃喝拉撒，半日就弄污了水池。
连川眼见身周浮着无数条细长排泄物，哪还能在池子里呆得住？
“哗啦──”
正值江琛巡来看鲛人，连川拿脏水浇了他一头，紧接着手如飞花，四下翻转，青刺鳕鱼挨个飞出水池，落在地上。
在一地的噼啪声中，江琛巡顶着一头脏水，黑了脸，怒气冲冲去池边捞起鲛人，捏着他雪白细腻的手腕，咬牙道：“想死吗？”
连川可怜兮兮挤出几滴眼泪，趁着江琛巡去捞“鲛珠”的时候，箍起他的脖子，用力将他拖入水中。
水面上，随从们大惊失色，急忙下水捞公子。
水面下，连川捏了几条漂浮物给江琛巡看，江琛巡好险被他恶心吐了。
大力拍掉连川手上的脏物，江琛巡沉着脸，打横抱起连川出水后，冷声吩咐：“将昨日给本公子出馊主意那人打二十鞭！另找个人来，给他洗干净。”
将连川丢在地上，甩了湿哒哒的袖子转身欲走时，尚不解气，踹了门边管事一脚，怒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去池子换水？”
身强力壮的杂役被派去清理水池，海草背着桃桃来为连川清洗身体。
海草才见到连川的青鲛模样就愣了，抖着手为他刷洗鳞片，心里嘀咕他到底是人还是鱼。
连川忍笑，悄悄对她说：“别怕，是幻术。别跟别人说。”
海草心中有数，逐渐镇定下来。丁点大的桃桃趴在大盆旁边，好奇地拿手去摸青色尾鳍。
连川摸了摸她的稀疏枯黄的细发，收了笑脸，跟海草商量：“带着孩子干活不是办法，我想个法子让你专门照顾我吧。这样清闲一些。”
海草擦了擦眼，轻声道：“好，修士手段太多，请您别再开口了。”之后一言不发，飞快替连川擦净鳞片，退后几步，带着桃桃行了大礼，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