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带着满肚子疑惑,跟随虞连心踩着满地星光,走进东越府邸大门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面目普通、放在人堆儿里一不小心就不见了的小矮子,偷偷摸摸向门口走来。
崔景疑惑东越府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丑的下人,就见虞连心掀开幕篱,微微一笑,迎上前去:“这是要去哪?”
小矮子七手八脚把幕篱拉下来,拉着虞连心的手不许他翻开,“别扯,我今日把舒昭气得够呛,这会府外全是探子,你无论如何不许掀开这纱帽。”
光头实在太显眼了。
连川伙同虞连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出来这块迷惑灵识的白纱。明相神通汇聚出纱布,遮蔽虞连心的头脸,再层叠三层七曜幻阵。
隔着幕篱探究,旁人只会看到一个面目苍白,眼眶深陷的普通男子。
连川一说,崔景才发现幕篱的玄机,探头探脑地伸长脖子偷瞄。
牵住虞连心的手,连川撇了一眼崔景,没好气地说道:“你既然也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有个人想要见你。”
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车,菱星、龙雀伪装成拉车的马匹。
崔景终于有了点眼色,默默跟在两个人身后上了车舆,缩在一角。等他们亲亲热热说够了,见缝插针地解疑:“咳,那个……那个问心咒……”
连川叹气,“连这个也不知道?你这金丹修为是大风吹来的吗?”
崔景尴尬地笑了笑:“自十岁起,我爹每月让人给我送三十枚提升真元的灵丹。”言下之意,不是风吹来的,是磕药磕出来的。
“但是我进过崔家书楼,看过好多本功法秘籍。”崔景自豪地挺了挺腰板。
“那你好了不起啊!”连川假惺惺笑着,转头看向虞连心,“哥哥你说他到现在还没走火入魔,是不是因为江夫人暗地里看顾?”
虞连心笑着点头,似是很喜欢他这张尖酸刻薄的嘴巴,搂起连川的肩,低头吻了吻他。稍后对崔景温声解释:“丹药灌成的修为根基虚浮不堪,如同泡沫一戳就碎,在受伤的时候容易会跌落境界。应付起雷劫也很艰难。”
“至于功法秘籍——要同你的大道相合才是,看的过多过杂,对铸造道基并无好处。而且秘籍大多经文晦涩,万一理解错了一句两句……”
连川代替虞连心的未尽之言,给了崔景一个“自己理会”的眼神,两手合拢,忽而大开,嘴里发出一声:“砰!”
崔景吓得哆嗦,连川恶劣一笑,对着他勾勾手指:“过来。”
让崔景盘膝坐在对面,连川正色说:“从前你没个好爹,虽然干了些耀武扬威的事,好在没害过人命,也就罢了。从今日起好生修炼,禁色禁酒禁服食丹药,典籍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我哥哥。能做到吗?”
什么叫我没个好爹?崔景一滩浆糊的脑袋终于开始有了清明的迹象。
我爹怎么了?小时候的漠不关心,长大了敷衍了事。每次父子见面,父亲都是来去匆匆,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自己至今没有师父引领,全凭吃着丹药瞎胡练……
崔昊兄妹三个老师,教经文、教法术、教兵器,父亲不许他们领取丹药,每隔两三年就要撵他们出去历练。
我呢?捧剑童子捧的那把剑,可是从来没有抽出来过!
崔景的脸色忽然大变,以前还能自己骗自己,父亲或许不知道同东越在一起会死人,又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一席话揭开的真相如此不堪,崔景一瞬间蓦然醒悟,看向捅穿这一切的连川时,眼神不由得带上迁怒和恨意:“你!”
杀了他!杀了这两个人!把这些不堪都埋起来!崔钺还是父亲,崔景还是崔家宗子,一切都不会变。
这个没出息的玩意!连川看见崔景握紧的拳头、痛恨的眼神,仿佛要暴起的身形,悠悠感叹:“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这草包根本养不熟,白瞎了我的朱果……”
菱星和龙雀踢踢踏踏绕着城中漫步,车舆里突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哎——吾儿一时偏激,小友且见谅。”
虞连心道:“是江夫人吗?请进来说话。”
宽大的车舆一角有道虚影渐渐凝实。
连川终于知道崔景他爹为什么不待见他了。除了脸型轮廓稍显硬朗外,崔景跟生母江夫人几乎有八分像!
一模一样的皮肤白皙,眉眼婉约,可崔景一看就像小白脸,长在江夫人脸上却很是柔婉秀美。
江夫人个子高挑,行动间尽显英姿,利落走到崔景身边,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甩甩袖子直接坐下。
这一把摸小狗的动作,带着说不出来的亲昵。
崔景让她摸呆了,生平头一回奋力憋出来的无边杀意,漏气一般漏了个干净,“你你你……”
江夫人眸光流转,微微侧首,悄声说:“你什么你,叫娘!”
她没用传音,连川听得挺真切,抢先开口:“您还是把崔景带回去自己教吧!三千年朱果才让他开了半个窍,这样愚钝的学生,我们兄弟实在不能胜任。”
能胜任也不教,这家伙刚才露了杀意,连川可没有培养白眼狼的嗜好。
修行者的年纪除了测试骨龄,也只有看眼神能猜出个大概来了。
江夫人外表年轻,目中神色沧桑,还是多少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
她没有急着说服连川,反而对虞连心温婉一笑:“我观虞小友是走星辰道的奇才,正值晋升金丹的关口,是否急需锻制金丹之火?”
没等虞连心开口拒绝,江夫人捏出一团蓝盈盈的火苗,隔空反掌推入虞连心腹部!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连川吓了一跳,这什么鬼火问都不问就往人丹田里塞,万一塞出毛病来呢?!
他“嗖”一声站起身,站到一半被虞连心又拽回去。
豆大的汗珠挂在鬓边,虞连心艰难地说:“是青月焰……前辈一片好心,川儿莫要无礼。”
大能面前无礼,纯属自找苦吃,死了也白死。虞连心不肯让连川得罪人,勉强安抚过他,闭目凝神入定。
江夫人顺手又撸了一把崔景的后脑,暗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大的那个轻易解决,该轮到小的这个了。好好看着老娘怎么给你请这两个好老师。
连川捂着自个的丹田,一手猛摆,“江夫人,我可没什么需要的!别给我乱塞东西。”
江夫人再次温婉一笑,侧身捏住崔景的后颈,倏然下压,压得崔景一头栽到地上,五体投地——端端正正拜师大礼。
连川顿时跳起来,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谁要收这草包!他比食草猪还笨!”
“哦……我以为小友那日凌晨在城门没杀我儿,就是对他心怀怜悯。难道……不是吗?”江夫人的真元按住崔景不许他起身,看着连川慢吞吞地说着。
连川一时语塞。
那日崔景扛着铁傀儡,可怜兮兮的藏在城门边的巷子口,明明很害怕却还是躲开守卫,满头大汗地向刚进城门二人拼命招手。
也多亏了他带来的铁傀儡,连川和虞连心才能在东越气息的遮掩下,毫无痕迹地潜回东越府邸。
又看在崔景虽然蠢,但是不曾犯过大恶的份上,连川勉强按下杀心,留了她一命。
“那是因为他听话!”连川狐疑地看向江夫人,心想这事江夫人怎么知道,难道说,她在崔景身边放了人?
江夫人承认了,“崔钺不当人父,自晋升合体境后,我的一道分神始终跟着小景。”
崔景拱起的脊背突然开始颤抖,高高低低的呜咽声好似野鬼归家。
“哭什么!”江夫人厉声呵斥,仿佛崔景和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江琛巡没什么区别,都是想骂就骂,想揍就揍的亲儿子。
“荒废的时光可以补齐,娘能保你的命,却转不得你的性子。我看了这么些年,也就这两位能让你服帖。还不快喊师父?”
“师父!”崔景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三个响头磕在地上,敬告过天地祖宗,连川这强买强卖的师父是当定了。
这位江夫人委实沉得住气,这些日子崔景可没少吃苦头,她居然都能忍下来。
“您也太精明了,我的五千枚上品灵石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连川无可奈何收了个草包当开山大弟子,苦笑着问江夫人。
江夫人得意一笑,“当然是在老身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