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白昼,缺月洒下的光如练笼罩,整个国公府都静悄悄的。
结束了厨房的活,温拂便拉着婉宁回了屋。
温拂点燃了仅剩的半支蜡烛,刹那间光亮充满了屋内。
温拂拿出怀中的金步摇递给婉宁。
婉宁看到了金步摇,眼睛都亮了,她接过金步摇,咧开嘴:“谢谢你。”
“不必。”温拂心情有些复杂。
婉宁将金步摇收起来,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红翠。”温拂走到床边,边收拾床铺边道。
“红翠,我们要怎样接近仪哥哥呀?”婉宁问道,“今日不知削的那是什么,又脏又难闻,我不想再做了。”
温拂收拾好两人的床铺,道:“还得再等等,你先忍一忍。”
婉宁一听忍,心里不大愿意,但又无法,便发了几句牢骚。
温拂却顾得没听婉宁的牢骚,从两人旁边的床铺上捏出一根头发,那头发极长。 她蹙眉,又搜了搜床铺其它地方,结果从枕头下搜出一柄小刀,从床铺底下搜出一条藤条。
温拂联想到今日画慧领她们来这间屋子时怪异的神情,眸色沉了下去。
婉宁仍然在絮絮叨叨,温拂“嘘”了一声,示意婉宁住嘴。
婉宁看到她严肃的表情,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只听隔壁传出隐隐约约的声音,只听一人道:“画慧姐姐,她们住那里真的好吗?”
画慧的声音道:“怎么不好?那里又宽敞的很,怎么不能住啊?”
“可是,你也知道……”
“闭嘴,又要不了她们的命!”
听到这儿,声音渐渐消失了。
温拂嘴角一扯,吹灭桌上的蜡烛,拉着婉宁躲在角落。
月亮隐进了暗云之中,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温拂与婉宁等了一会儿,婉宁有些不耐,道:“红翠,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她还没说完,便被温拂紧紧捂住了嘴。
此时有人推开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婉宁瞪大了眼睛,温拂将方才搜出的小刀紧紧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进来那人身形十分纤瘦,一头快要及地的长发在黑暗中有些骇人。
婉宁几乎要尖叫,温拂庆幸自己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好似察觉到了她们,脸缓缓转向她们的方向,眼看就要发现她们。
温拂一跃而起,拔开小刀的刀鞘,冲过去,准备擒住那人。
谁知那人抱住了头,声音竟带着微微的哭腔:“别杀我!”
温拂此时也才刚察觉到,这小刀竟无刀身,拔开刀鞘之后便只剩空荡荡的刀柄。
蜡烛被再次点燃,一张腊黄的脸被烛光照亮,三人都坐在了长凳上。
借着光亮,温拂发现,原来这刀鞘是粘在刀柄上的。
女子眼中含着泪光,道:“我叫画春。”
“她们为什么都这么惧怕你?”温拂想到了方才隔壁的谈话,问道。
画春哽咽了一下,细细道来这前因后果。
温拂才知道。原来画慧与画春都是皇帝送予谢仪的宫女。两人本是姐妹,可画春比画慧手巧心细,不少人都待见她,她的位置也不断升高。可却被画慧设计,冲撞了谢仪。但因又是皇帝所赐,不能逐出府,便留在了府内。画春怕画慧再下毒手,为了保命便装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因手拿着一柄刀而被周围婢女所畏惧。
温拂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手,再看一眼她的头发,眯起了眼睛。
婉宁则被她说的话感动得眼泪汪汪,道:“画春,你太可怜了。”
“天色这么晚了,今日我们先就寝吧。”温拂道,“明日再说这些事。”
说着温拂将手中的刀鞘与刀柄再度粘在一起,递给她。
画春接过刀,眼泪还在流着,腊黄的脸色衬得她死气沉沉。
婉宁先上了床,小公主折腾了一天,累极了,也不管褥子舒适不舒适,倒下便睡熟了。
画春半边脸隐在暗处,跳动的烛火映得她的侧脸在墙上不断波动。
温拂微笑:“姐姐看起来也挺累,快睡吧。”
画春看起来依旧楚楚可怜,随即也上了床。
温拂悠悠叹了一口气,而后熄灭了烛火,房间终于归于黑暗。
次日,温拂去厨房的路上,正好遇上了画慧。
画慧看着正常的温拂,眼神微微惊讶,但对上温拂犀利的目光,躲闪了下,道:“有事吗?”
“无事。”温拂吐出两个字,便与她擦肩而过 。
画慧急忙叫住她:“红翠!”
温拂转过头:“怎么了?”
“你还得把我送上该送的位置吧?”她试探道。
温拂一笑:“自然。”
画慧松了一口气,温拂转过脸,面上的笑容尽数褪尽。
温拂刚踏进厨房,便看到了与厨房格格不入的临闲。
临闲显然是来找她的,一看到她便朝她走来,道:“今后公爷用膳时,都由你来伺候。”
温拂欠了欠身,道:“劳烦大人告知。”
临闲瞥一眼她的脸,出了厨房。
温拂自是知道自己脸上什么模样,她今早洗了脸,额头的伤几乎没什么大碍了,但她又往脸上糊了些灰,看起来比昨日更狼狈了。
温拂不知谢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知道自己越快脱身越好。
这般想着,有婢女来唤她:“红翠,快,去给公爷送膳。”
温拂抬头看了看还未亮的天色,道:“公爷起得还挺早。”
婢女道:“这还是公爷第一次起这么早,寻常都是日上三竿了才起身。”
温拂点头,领着两排婢女去谢仪的住处。
到了门口,她学着昨日的画慧的模样,道:“禀国公,奴婢等前来送膳。”
可里面却没动静。
温拂重复了一遍,谢仪依旧不说话。
就在温拂准备带着两排婢女转身离去时,谢仪懒懒的声音才传来:“小乖乖来了啊,快进来。”
温拂推开门,两排婢女随她鱼贯而入。
屋内的灯盏已全部点亮,隔着珠帘,厚厚的帷帐放下,看不清里面的人。
“公爷,膳食送来了。”
谢仪的声音有些低哑,道:“你一人进来。”
温拂依言拨开珠帘和层层帷帐,进了内室。
只见谢仪半倚在床头,白发垂下,半阖着眼帘,唇抿成一线。或许是因着刚睡醒,谢仪的面容多了一分朦胧感,看起来遥不可及。
温拂突然想到两年前无意中见到的他,那时他还是玉冠青丝,轻袍肆意,可如今看起来,到底少了分少年的张狂。
“伺候我穿衣。”谢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温拂依言伺候他穿衣洗漱。
片刻后谢仪坐到了桌案前,温拂正要去为他端膳,谁知他道:“过来,让我瞧瞧。”
温拂站在了他面前,谢仪瞥她一眼,道:“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脸真是脏了我的眼。”
心中刚升起一丝惋惜的温拂被他的这句话打散得灰飞烟灭。
但她还不能得罪他,是以,她端着一脸笑道:“公爷恕罪,奴婢上了菜便离开。”
谢仪摆摆手:“下去吧,我瞧了你的脸,都没胃口用膳了。”
温拂巴不得赶紧离开他:“是!”说罢,她头也不回得带着两排婢女出了门。
最后一个婢女刚关上门,谢仪懒洋洋的神色便褪去了,一双眸子漆黑如墨。
温拂带着两排婢女回到厨房,但厨役看到一动未动的膳食,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一个厨役道:“大家分分,就当今日的早膳了。”
婢女们都十分信欣喜,毕竟是国公的膳食,食材都十分珍贵,而她们却能食之。
趁着此时嘈杂,温拂拉过画慧。
画慧道:“我正想问你呢,怎么接近国公啊?”
温拂声音压得极低:“今晚便行动。”
画慧点了点头,眼眸掠过一丝什么。
婉宁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进了厨房,看到温拂就朝她走来,画慧不知何时已离开。
婉宁揉着眼睛道:“红翠,我跟你说……”
温拂附耳听她说了话:“真的这样感觉?”
婉宁点了点头。
温拂挑起笑,好戏开场了。
临近傍晚,有人传话,公爷用膳。
温拂领着混入画慧和婉宁的婢女进入了谢仪的住处。
谢仪如玉的手指轻扣桌面,目光在温拂身上转溜了一圈,状似在思索什么。
温拂看着他的侧脸,心下默默算着“一、二、三……”随即她脚下一滑,想要扑进谢仪怀中。
谢仪讶异,随即沉沉地笑,玫瑰椅向后退却一尺,恰好躲过了温拂的“扑倒。”
他主动自然可以,但是她主动未免别有用意,毕竟她之前对他的主动都视若无睹。
温拂趴在地上,摸了两把光滑的地,挂上歉意的笑:“公爷恕罪,奴婢脚滑了。”
“无妨。”谢仪温和地笑。
温拂起身,朝他微微躬身,谢仪回到原地。
温拂为谢仪布菜完毕后,道:“奴婢等退下了。”
但温拂却在原地没有动,那两排婢女看到温拂没动,亦没动。
谢仪抬眸,温拂垂首,一刹那,两人目光相遇,谢仪联想到方才温拂的跌倒,眯了眯眼。
谢仪想要离开玫瑰椅,但温拂动作更快,她甩下一个火折子,玫瑰椅下刹时火气沸腾。
谢仪第一反应便是腾空而起,可有婢女此时却冲上来抱住他,哭道:“有人刺杀国公,快来救国公啊!”
此时屋内火光大起,婢女们四处逃窜,婉宁也尖叫道:“仪哥哥快救我!”
临石与临闲赶紧冲进来,以为谢仪遇到了危险。
温拂躲在角落里看着混乱的一幕,悄悄溜出,刚出谢仪的房门,她便拼劲全力跑。
跑到落花院,温拂牵出一直存放在院中的婉宁的白马,上马,冲出落花院。
众多仆从都跑来,温拂坐在马上,扬声道:“有人刺杀国公和公主,快!去看看他们,刺客在前方,我去追!”
仆从六神无主,听到温拂的喝声,纷纷冲向谢仪所在之地。
温拂已熟记国公府的路线,也得知哪条路伺候的人最少,因此她抄东绕西,趁着此时杂乱,一举冲到了国公府。
看到国公府的守卫,她面上十分急切:“快开门,方才刺客从墙头掠过去了!我去追!”
守卫瞧她十分慌乱,信以为真,赶紧打开了大门。
温拂一拉缰绳,白马似离弓之箭蹿了出去。
大火乍起时,谢仪便感到不妙,谁知还是被温拂钻了空子。
他一把甩开扑在自己身上的画慧,想要追出去,可婉宁却又哭着挡在了他面前。
婉宁是公主,若是她在他府中遇险,就给了皇帝他的把柄。
思及此,谢仪迟疑了一瞬间,就这一瞬间,谢仪瞬间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他抬手止住要去追的临闲与临石,罢了,已追不上了。
临闲与临石不解。
火光中,那人衣袖摆动,一头白发微微扬起,唇边挑起的笑如同雪山之巅的血莲,无妨,小乖乖,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