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拂看着这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只觉心冷了一冷，八年一心一意的追逐成了笑话，怎能不让人绝望？
她一步步走到了两人身边。
婉宁泪眼朦胧地抬眼，只觉眼前的身影同许久以前自己见过的一个人重叠，她抹了一把脸，不管不顾地抱住了面前人的腿，道：“红翠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了……呜呜……”
温拂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抱住自己的婉宁，她有些不忍，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抱歉，我不是你说的红翠。”
婉宁怔住了，松开她。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着温拂的面容，咬住了唇，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是啊，这不是那个在安国公府照顾她的红翠。
温拂想着要扶起婉宁，可婉宁一把挥开她的手，厉声道：“我才不要你的怜悯，你到底是谁？害了我祖父一家！”
温拂喉咙有些干涩，她终是开口道：“我是……南国公主温拂。”
“什么？”婉宁骤然瞪大眼睛。
陆尹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温拂竟然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南国公主……”婉宁喃喃道。对于大晋灭南国皇族的事她略有耳闻，她虽然觉得这事有些过于残忍，但她相信着父皇所有的决定，所以她对这件事并没有关心。
“所以你杀了我父皇？”月亮已经隐去，天色微微发亮，少女悲戚的声音格外清晰。
温拂默然，随后道：“我还没来及下手，他就死了。”
婉宁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她心底是知晓的。父皇灭了南国皇族，他们都亏欠着面前这个南国公主，她来复仇也无可厚非。
“那他是你的帮手吗？”婉宁看向一直沉默的陆尹。
温拂呼出一口气，不知回答是还是不是。毕竟在陆尹是沈允的时候，他一直在帮自己。
婉宁以为温拂这是默认了，她跌跌撞撞站起，嘴里嘟囔着：“我要去告诉母后，你们狼狈为奸……”虽是知晓温拂来复仇是应该的，但她心中还是不平，为什么温拂不能善良一点点……放过他们？
婉宁眼中涌出热泪，脑海中浮现的是对自己慈祥的父皇，以及一直护着自己的皇兄还有母后，还有待她十分好的祖父一家。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会破败成了这个样子？死的死，落魄的落魄。连大晋江山都改名换姓了。
这般想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陆尹……是不是你害死了我父皇？”问出口时，她越想越觉得是陆尹害死了父皇。陆尹要皇位，不杀死她父皇又如何能登位？
陆尹面容上端起了他一贯的温润笑容，他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以往的天青色锦袍，如同一株挺直的青竹。
婉宁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说了一个字：“是。”
她的泪已经干涸地掉不下来了，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疼痛。自己的枕边人竟然害了父皇！这又让她如何接受？
婉宁这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跌倒在地，低声抽泣着。
温拂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做。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没有婉宁的错，婉宁是无辜的，但最无辜的人却承担了最沉重的罪孽。
她想了想，上前伸出手想抱抱婉宁。
可婉宁在温拂靠近的那一瞬间，利落地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刺向温拂。温拂躲避不及，被她刺中了手背。
温拂后退几步，看向自己的手，那儿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蔓延了整个手背。
“拂儿！”陆尹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疾步上前，查看温拂的伤口。
温拂躲开了他的触碰，道：“不必。”
看着这一幕，婉宁又吃吃地笑了，她嘲讽道：“陆尹！看！报应来了吧？你喜欢的人这么厌恶你！真是好笑！”
陆尹听着婉宁的笑声，生生掐住了她的脖子，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婉宁喘不上气来，两只手胡乱地抓住陆尹掐着她脖子的手，面上竟然还是微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你的。”
温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狠狠抓住了陆尹的胳膊，看向陆尹，冷声道：“放手！”她没有注意，抓住陆尹胳膊的手正是方才被婉宁刺伤的手，现在正滴着血珠。
看着血珠，陆尹瞳孔一缩，缓缓收回了手。
但婉宁却抓着这一机会，推开了温拂，温拂本来蹲着，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地上，而婉宁握着金步摇扎向陆尹的心口，陆尹的注意力都在温拂身上，被婉宁钻了个空子，金步摇已经扎进了陆尹心口一寸。
陆尹反应过来，踹出了婉宁，婉宁的身体狠狠摔在了柱子上，随着柱子滑落，她吐出了一口血，绝望地看着陆尹。
金步摇叮叮当当地掉落在陆尹脚前，陆尹捂住心口，躬身拾起它，抬手投向婉宁，尖锐的金步摇直直扎向婉宁的心口。
“不要——”温拂还坐在冰冷的地面，见到这一幕，站起身，快速跑向婉宁，可却被陆尹一把拉住。
温拂的目光掠过他温柔的面容，越过长长而又宽阔的院子，瞧见了睁着眼满脸血痕的婉宁，她的心口处插着那支漂亮的金步摇，金步摇还在轻轻摇摆着。
婉宁看着陆尹冰冷的眼神，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口处的金步摇，眼前掠过一幕幕场景，她不吃药，他温柔地喂她；她冲他发脾气，他默默听着；她还看到了他喜欢的姑娘……原来那才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她这一生热烈追逐过一个白发少年，现下竟是爱上了她的杀父仇人，真是讽刺啊……婉宁闭上了眼睛。
此时冷风穿过院中，吹得温拂全身冰冷，但温热的眼泪却流过她几近透明的脸上，流过她发白的嘴唇，烫得她嘴里发苦。
“婉宁！”温拂想要冲过去，却被陆尹拦住，他的语气冷冷淡淡，“拂儿，你别过去，脏了你的手。”
温拂咬牙，她一把挥开他拦住她的手臂，抬起了另一只手。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陆尹被扇得脸一偏，嘴角沁出了血。
“陆尹，我温拂认错了人，是我一个人的罪！你为何不冲着我来？”
陆尹对上她决绝的目光，看着空落落的手，狠狠攥紧了手，血从指间滴落。
说完，温拂越过他，冲到了婉宁的身边。
温拂握住她沾满血渍的手，颤声唤她：“婉宁，婉宁……”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红翠啊！”
温拂湿热的眼泪滴到婉宁脸上，婉宁眼睫一颤，眼帘半掀，记忆中的身影与温拂彻底重合，她嘴角竟是有了分笑意：“红翠姐姐……真的是你啊……你竟然还是南国公主啊……”在最后的生命尽头，婉宁释然了。南国公主受了那么大的罪，来大晋复仇还轮不到她不满。
温拂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重重地点头。
“你作为南国的公主，帮了我这么多，我还没有报答你呢……”婉宁声音微弱。
温拂又使劲摇摇头。她知晓南国皇族被灭只是大晋先皇一个人的事，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把仇恨蔓延到婉宁身上，更没有想过让婉宁死。
婉宁颤巍巍地抬起手，费力从自己的心口上拔出金步摇，递给温拂，道：“这支金步摇还是你帮我拿回来的……”
温拂接过金步摇，攥紧了金步摇。
“我在拜托姐姐一件事，你若是见了救我那位小公子，代我将这支步摇送给他。”婉宁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流入鬓角，“我对不起他。”
“姐姐，我也知道……我父皇欠了你们好多好多……但他死了，没法给你赔罪……”婉宁气若游丝。
温拂偏过头，泪依旧止不住地向下掉。
“我在这儿……代他向你赔罪了。对……不……”婉宁最后一个字湮没在了唇齿间，再无声音。
温拂抱住她，脸颊贴着她冰冷的额头，眼角被泪冲刷得泛红。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婉宁，少女坐在白马上，海棠红披风肆意，头上一支金步摇，金步摇叮当作响，坠着满身娇俏。
后来，少女长大了，头上依旧摇着那支金步摇，金步摇摇啊摇，摇落了少女的情窦，摇落了少女的至亲，摇落了少女的家国，最终摇落了少女的整个好年华。
如今冰冷的玉砖上，只剩下少女一人，不过半生，已零落至此。
此刻，天色已大亮，浓郁的颜色自东方升腾，熏染了整个天幕。
太后一早去婉宁宫中寻婉宁，却寻了个空，又逼问了宫女，才知道婉宁跑来了冷宫。太后匆匆赶到冷宫，便看到温拂抱着婉宁，陆尹静静站着。
“婉宁啊……”看着紧紧闭着眼睛的婉宁，太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从温拂怀中抢过婉宁，太后尖锐的指甲划过温拂伤口狰狞的手背。
温拂好似已经没有了感觉，她深深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婉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