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乐在别院待了几日。刚开始的时候,他对院内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看着地上溜达的小鸟,他总是扑上去把它们惊吓到飞起;看着水塘里的鱼儿,他总是忍不住脱了鞋袜下去一边趟水一边逗弄那些鱼儿;看着园中郁郁葱葱的高树,他总是趁人不备一溜烟就爬上去,让知晓他身份的下人们纷纷胆战心惊。
他将“熊孩子”演绎到了极致。
李承鄞忙着朝堂之事,一直也没有来看他,只是偶尔让裴照过来探视一下。
可是裴照那闷葫芦的样子,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玩耍,并不能给他解闷。
闹了几天,他也觉得无趣了。
每天看着同样的风景,看着同样的下人,看着下人们一模一样的表情,任谁也会烦。
烦了怎么办?偷偷溜出去呗。
阿娘跟他说过,当年她在东宫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趁人不备跑出去玩儿。
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米罗酒肆。只可惜后来,米罗浪迹天涯之后,找人接管酒肆,生意每况愈下,最终关停了。
除了米罗酒肆,阿娘还喜欢去舞楼,去街坊里看杂耍,还去逛过窑子……
单看小枫当年的“光辉事迹”,李宗乐也绝对不是按常理出牌的孩子。
这晚,夜深人静,院内的下人们基本都歇息了。只留下几个看门和守夜的,也都是打着瞌睡。
连日里来的相安无事让他们都放松了警惕。
这正是他逃出去的好时机。
李宗乐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掀开垂在床边的纱帘。
外面掌灯的小丫鬟歪歪扭扭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面。窗外月色如水,整个别院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比白日里更增添了意境之感。
不过他无心欣赏夜景,沿着竹林,一溜烟向后门跑去。
那里看守最是松散。
今晚值夜班人名叫小东子,是整个别院下人之中年龄最小,也是最活泼的一个。今天白天本该他休息的时候,李宗乐就一直缠着他,又是让他陪自己练剑,又是让他跟着自己扑蝴蝶追麻雀,就是故意不让他休息。
傍晚刚开始轮值的时候,他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害怕被人批评,这才不敢懈怠,强撑上岗。这会儿,夜半无人时,他靠在门槛处,睡得正香。
李宗乐从他的腰间抽出了后门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之后,将钥匙放回原处。脸上带着小心思得逞的胜利笑容,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晚的上京城跟白日里的上京城比起来,并不逊色。
他顺着声音嘈杂的方向走去,不过多时,就走到了人流湍急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夜市上的景色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除了几日前去过西洲城的篝火舞会,这是他第二次晚上在街上溜达。
虽然人流与喧哗声让他感到一阵不适,但那不适很快便被接踵而来的欣喜和愉悦所替代。
沉浸在夜的狂欢中,丝毫未察觉身后已经有几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
那几人压低声音交谈道:“你确定那个小孩是从别院后门跑出来的?”
“千真万确。我一直蹲在树上,亲眼所见!”
“虽说天泽兄让咱们盯紧了,但是那个孩子身份不明,万一得罪了,天泽兄能护得住咱们吗?”
“哎,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孩子一个人溜出来的,你还怕个小孩子不成!”
说着,那几人四下散去,呈包围的态势逐渐向乐儿靠近。
李宗乐被河边千奇百态的花灯所吸引,正蹲在岸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突然,他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猛然扭头一看,发现两个身穿黑衣,黑纱覆面之人一左一右向他靠近,来者不善。
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想逃,可身后被那两人堵住,根本无处可逃。
情急之下,刚好有一艘小船向岸边划来。乐儿想也没有想,便从岸边一跃而起,跳到了那艘小船上。
所幸他站稳了,并未落水。
他向船家投去感激和抱歉的目光,眼神与那船家四目相对之时,却害怕地尖叫出声。
从天而降跳下来一人,船家不仅没有丝毫惊讶之感,居然还用一种似笑非笑,令人头皮发麻的表情盯着他看。
船家将船划到离岸边足够远的距离,远到他根本无法跳过去,然后放下手中的桨,向他步步紧逼。
“小家伙,让叔叔看看你好不好!”
内心的恐惧让李宗乐慌不择路。他无暇顾及其他,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从船上一跃而下。
冰冷刺骨的河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沉在河中无法呼吸的溺毙感让他感到一阵绝望。
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可终归还是无济于事。
就在他要晕厥的最后一刹那,隐约感觉面前有一个黑影向自己游来,拉起自己的胳膊,就将他拽出了水面。
第二天醒来时,李宗乐发现李承鄞在旁边坐着,正在用关切的目光望着他。
看见他醒了,李承鄞急忙将他扶起,端起床边的药,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他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一片眩晕。昨夜惊吓过度,又跳水着凉的缘故,发了高烧,一直不退。
“阿爷,你终于来看我了。”他嘴里含糊不清道。
“阿爷来晚了,对不起。”
李承鄞看向他的目光心疼而又自责。
本以为上京城无人敢暗中刺探追踪他的行踪,就算有人得知了乐儿的存在,也不敢轻易下手。
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
若不是自己一时兴起,想要出宫去看看乐儿,乐儿恐怕不是淹死,就是落到那些恶人手中。
想想就后怕。李承鄞将怒气全都发在懈怠渎职的小东子身上。
本想要了他的命,可转念一想,这些下人都与乐儿熟识了,突然赐死其中一个,怕乐儿觉得自己冷酷无情,这才饶了他的性命。只打了他八十大板,丢了出去,再也不许靠近别院半步。
李宗乐烧还未退,喝完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承鄞让人回去传信给王公公,就以龙体不适之由,推辞了当日的早朝。他昨夜跳水救人之后,身体也确有不适之感,此刻只是在强撑着照顾儿子。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一步都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