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响虚掩窗扉,惊得灯罩里的火苗瑟瑟发抖,使得光影在冷峻地面容上来回晃动。一半明若神袛,一半暗似魔鬼,在夜里显得格外奇异。
彦珩松开扶手,竟没有听到答案后的震惊,仅安静注视跪地不安的琇人,指尖轻磕大腿,冷冷问:“五人造玉,为何仅有四块玉带香现世。可是有谁收入囊中?”
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等的就是追寻已久的答案。亦或者说,历经雷霆之捶,何惧风雨微拂面。
真相于他而言,不过是皮毛之伤罢了。
金宝把头埋得很低,深知琇人也算害死先帝的凶手之一,可忆起尚还活着的兄弟,便不肯道出真相。
奈何接下来的话,一击即中心理防线,将他的犹豫摧得寸草不生,“五个人造玉,周琇人不知玉中装有何物,说明他没有参与灌香流程。但你熟知其中一二,参若要论罪,也仅你一人受罚。”
困扰已久的未解之谜,在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得以陈述,李长乐不经多看一眼,暗忖这般洞悉之力,难怪当初说要用脑子一战四方。
金宝未料到他早已知晓,弓背微振,缓缓抬起头,非但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慌,还喜极而泣:“多谢太子殿下!只要不杀好友,草民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
彦珩接过宫女递来的白茶,用盖子轻刮杯沿,侧首看向静候下文的李长乐,好似在说:审问是你的工作。
李长乐会意,看向从屏风后欲要出来的阮毅琛,摇了摇头表示时机未到。她对金宝犀利发问:“你亲眼看到今上与朔月教联络,还是道听途说?
凡事要讲究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难以服众。”
金宝闻言情绪激动,冒昧抬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声音徒然拔高一下:“有证据!”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咬珠蟠龙玉,激动捏攥,“他虽没有直接联络,但以此随身佩指使王提督传达消息。上次草民之所以出现在七夕,遭到各路追捕的原因,是因为草民盗走了这块随身佩!”
当日,他本要以花灯点醒哑女莫要再袒护侦缉组宦官,那是个朔月教信徒领头。也在那时,看到了王提督,一下子认出了他,便放弃逃跑,入了他的房。
他翻箱倒柜,找到那块咬珠蟠龙佩。
由于当年是他灌入香粉,便知晓先帝要赠予北平珩亲王。而先帝突然驾薨,王提督又是朔月教之人,其中两者之间的关联不言而喻。
接过呈上来的随身佩,可以嗅到一股与五爪金龙佩不一样的味道,乃是寻常安神香。彦珩放置桌面,便对宫女吩咐:“把人带下去,藏起来。”
见他接纳了线索,决定保护自己,金宝喜不自胜,知晓真相终有一日见天明。他磕头如捣,连做十二下,每一下连着逝去的亲人。
人走得有些踉跄,蓦然回首,泪流满面,眼底升起一抹小心翼翼地希望,问:“太子殿下,此次要面对的是代国的天,草民可以选择相信皇室吗?”
彦珩指腹摩挲咬珠蟠龙佩,抬首目不转盯看他,眸光清澈灼亮,语气毋庸置疑道:“可以信我。”
此话令人心神一颤,好似一锤定音的承诺。
门扉再次掩上,刹那有风钻了进来,如刀划过双腿,冻得彦珩隐有发疼。观察入微的李长乐瞧见了,把棉毯拿来,包住他的双腿,将暖炉放到他的掌心上。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去关窗。”
窗扉掩上刹那,丽影掠过屏风,款款来到彦珩面前,屈膝跪立在地,恭敬道:“草民名为孙玲珑,是孙太医之女。家父半年前故以草民心术不正驱逐出府,实际上将这五爪金龙佩交给民女,让民女忍辱负重,在教坊第一部等候太子殿下。
该香粉为孙家所制,爹爹虽未提及为谁而制,但里边的毒,唯有孙家能解,可以确认与先帝之死有关。”
彦珩眼中寒芒乍现,机关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一扫桌上叠好的药粉包,淡淡道:“去看。”
玲珑会意,应诺一声,便起身拆开宣纸查看,一股熟悉的香味飘入鼻中,对他颔首:“此香的确为家父所制,暂未定名,但其效有催促血脉涌动,增高血压之效。”
“此事后续,李长乐已经悉数告知。”
看向单膝跪地的阮毅琛,彦珩蓦然想起阮成功原是北平之人,入京都当差,还是当年得到彦励的推荐。
他当时,也不过是卫指挥使司里,名不经传的从九品史目。由于阮家并无历代爵位,要想升官实属难事,却因为破获四起琇人屠门案件,晋升为从二品镇抚,才有了后来的指挥使地位。
时机竟恰到好处,显然蓄谋已久。
他问:“你都知道了?”
阮毅琛面露难堪,在举报生父之前,便也追踪到当年几位琇人之死有蹊跷,更发现与当今皇帝勾结一事。
可即便是死,阮成功都在为阮家仕途着想。
他艰难开口:“启禀太子殿下,十年前,家父收到一封信笺火速外传。虽烧去尽半,还是被幼时的我后脚浇灭,发现上边记载要屠琇人满门,便将证据收了起来。”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团纸包,拆开里边有烧至一半,边缘泛黑泛黄,陈旧薄脆的纸张。里边赫然写着几字,最直接关联,就是除去琇人。
落款,是彦励的字,成则。
众所周知,三公子是当今圣上的外称,当年还只是个窝囊,庶女所生,不受先帝器重的一号人物。这也是他最为忌讳之事,若有人提及,再好脾性,也会发怒。
彦珩收回思绪,把纸张放到桌面,火光将上边“诛琇人,升其位,十年之后名天下”一行字照得格外清晰。
李长乐见了神色一凛,将所有的物证收拾好,装进一个鲁班盒里,听到彦珩吩咐:“先在东宫住上一晚,不必担忧府上之事,已经有人替代你们的身份。”
那二人应声退下,屋内只余拆动声响。
许是见李长乐捣鼓半天也关不上鲁班盒,彦珩转动轮毂过去,指尖点到之处,便是让她动那块能够转动的木块。不过一会儿,方形之物紧密铁盒,里边的物证若是没有技巧打开,刀刃恐怕也劈不断里边灌好的玄铁。
“大狮子,明日我去住直廊如何,以免引起今上怀疑。毕竟我在你身旁,又在他那里办差,会让你……”
彦珩闻言扣住她的手腕,不肯放人走,微弱地火苗在灯盏里轻曳,竟不及他的目光灼亮,“留在这里。”
“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