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旁人口中得知彦珩情况，彦宏的心已是七上八下，可如今目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那双昔日夹马腹驰骋沙场，幼时一击木板的腿，套了锦靴搭在轮椅脚踏上，跃过门槛悬空垂落。
彦宏眼底染上氤氲，也明白不愿他多语，迟迟收回视线，才往里行去看向棋盘上的对弈。黑子有两次致白子于死地的机会，却没有下狠手。
直到最后迫不得已，才绝地反击。
“经久一别，再次重逢，仍是皇弟救紫禁城出水深火热之中。”彦励起身与彦宏拥抱。
分离之后，听及一声“参见父皇”，彦励才注意到这个去往北疆的三子，饱经风霜，依旧温文尔雅，唯独眼神变得坚毅冷冽。
他颇为满意地颔首，便抬手示意彦宏落座商讨。
彦宏视线落在他的腕处，扫过四肢可见明显镣铐磨痕，气得握拳捶散棋盘，咬牙切齿：“这小子无法无天了！欲要弑父造反，按律当诛！”
“回来就好，这件事交给刑部处理即可。”彦励拉他坐下，看向伫立身后不动的李长乐，凝眉道：“想必你也知晓，朕当初将批章疏的玉玺换成传国玉玺交予你手中，现命你速去取来！”
他迫不及待想要夺回权利，生怕有一刻遭人推翻。或许就是那座冰冷冷的皇位，使他对妻儿不顾，百般利用摧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李长乐面色冷淡，笔直而立定定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愠怒，妄以天子之威镇压。她嘴角浮动笑意，拍了拍手，一行人走了进来。
而乾清宫，已经被侦缉组的人包围。
三人神情各异。
彦宏反应最大，怒不可遏：“李长乐，你难道要在此处谋反不成？！护城军、护卫队、铁骑军，随时随地可以把你碎尸万段！”
李长乐端立不动，面色如常，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笑，当然知晓这里已经被三军占领。目光掠过怒目而视的彦励，还有略带惊讶的彦洵，躬身作揖，语气诚恳道：“臣并不想谋反，也没有要对几位不利，只是不愿被人打搅，必须要在这里说一个故事。”
彦宏拔剑指去，锋芒抵在李长乐喉咙处，只要稍动便能取她性命，“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长剑玄铁而铸及薄，中间凸起的齿牙泛着淡淡寒光，两侧剑锋削铁如泥，看起来威严神武。
是一把难得的好剑。李长乐想着，却没有丝毫畏惧，迎上刚毅冷峻，灼亮透人心的眼神，抿唇道：“先帝在座数年，不惜造道宫寻得长生之术，曾服用过道长给的百毒不侵药物。”
她眼角余光瞥向静候下文的彦洵，犹疑了一下，才说：“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前太子谋反之后驾薨，经太医诊断为心疾发作。看似寻常，却另有真相。”
彦励闻言脸色微变，目光扫过背对一排的人，坐如针毡，嗅到了不明的阴谋。他不肯坐以待毙，刚想颠倒黑白，李长乐往门帘内伸手，接过一人递来的五爪金龙佩，顿时浑身一振。
这是先帝的随身佩，由大侄儿亲手戴上。
彦宏依稀记得，先帝当时开怀大笑，珍视无比，几乎不曾离身，便知晓这名内臣要说什么。他将长剑收入鞘中，热泪盈眶凝视这枚随身佩。
“当日混乱，有两样物件从先帝身上掉落。一为众所周知的遗诏，二为随身携带的五爪金龙佩。”
李长乐目光扫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彦励，发现他双手揪紧前袍，皱得像一团纸，胸口此起彼伏在竭力抑制某些欲要挣脱身体的情绪。
这仅仅只是开始，李长乐不经忆起彦珩瘫在床榻上的六十多个日夜，在门外都能听到那竭力克制地痛苦，沉重的呼吸像锥子一样扎进心底。
她呼吸有短暂急促，仍旧继续说下去：“这枚随身佩里暗藏玄机，接下来还请一名琇人揭晓。”
一排人中，一个身穿粗布两鬓白发，微微驼背的平民转身走来，上前一步跪拜：“草民金宝，为十年前为先皇造玉带香的琇人，曾遭遇朔月教以晚玉香迷心智，杀害妻儿，成乱葬岗的活魂。
也是五位琇人之中，唯一一个见过五爪金龙佩，且亲自将玉带香灌入玉质中的琇人。”
李长乐视线落在香炉上，过去把里边的香灰倒掉，瞥了眼瓶中枯萎的梅花，便拉来一张凳子放置，由着金宝取出工具开玉。
屋内顿时馥郁芳香，浓烈令人忍不住吸上几口，竟恍惚间产生了幻觉。但下一刻，那飘渺美好的幻影刹那消失，原是李长乐推开窗户散去香味。
她在旁讲解：“当日混乱中，拾到这枚随身玉的人是孙太医，他出于愧疚，将玉带香交给了女儿玲珑，让她以待罪之身入教坊第一部。”
言讫，背影婀娜的女子回过身，是一张浓妆淡抹的脸，她看到金宝将随身佩里的一部分香取出来，接过蛊师搬来的一大个木箱。
上边横有封条，写有“黄册库”三字，是当初提交给大理寺，却被王提督拦截的证据。李长乐也未料到，他不仅没有销毁，还保存完好。
里面有换魂香、晚玉香。
孙玲珑红袖添香，依次将玉带香、晚玉香、换魂香以金勺添入香炉中。不久后，有流水若雾的缕缕飘香萦绕殿中，闻者，皆是出现了心悸现象。
很快又熄灭。
扫视在座神情缓和的狼狈样，孙玲珑取出袖中的一瓶药丸分发下去，抱有歉意地裣袵道：“玉带香为孙家所造，亦只有孙家所解。而此香家父造出的原因，恐怕只有灌香之人知晓。”
李长乐接话：“先帝长期佩戴五爪金龙佩，已是长期嗅了玉带香，皮肤长年累月攒下毒素，但并无大碍。可就在皇太子生辰宴上，出现了另一种异香，便是特制的晚玉香，第三阶段残有芍药味，易触发血压。”
殿内余香经久不散，果真弥漫一股浓烈的芍药味，若非四处通风，恐怕就要头晕目眩了。
彦宏已经看出眉头，神色冷峻，抿唇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十年前就布下此局，料到父皇会为珩儿庆生，料到父皇去见大哥最后一面，一定会嗅到他身上的换魂香，料到他会在半路突发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