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女子为何不能为官?
丰七七2020-05-27 12:294,098

  青烟卷出窗外,接到报信的彦励赶了过来。

  他看到人已经熟睡,不由放轻脚步,凝视与亡妻相似的眉眼,心底犹被重拳出击,恍惚看到她卧病在床的模样。

  半晌,才把罗衾盖到彦珩身上。

  “我都凭吊她十多年了,到现在都没有过个像样的生辰!这一次过又怎么了,那要是我死了,你们是不是也不过日子,十年如一日的在祭堂悼念我?!”

  宋次妃干巴巴的凄喊,携着风雨荡来,似一道催促亲王的急诏。

  李长乐捻好边角缝隙,垂视浅睡的彦珩,心想:偌大王府,居然没有人能通过你的试探,就连你爹也不例外。你虽是当今圣上钦封的彦珩,却也比寻常世家子弟要体会更多人情冷暖与生杀。

  连夜漏声滴脆。

  莫约六更天,晨光熹微,一束炽白透进梦里。

  “好大的架子,竟敢在我膝上枕了一宿。”

  李长乐刷地睁开眼,见彦珩好整以暇看自己,嘴角噙有一丝狡黠笑意:“原本还想给你加钱,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如此愚笨又不分尊卑的臣下,暂扣五两银子,也算与之前的承诺两两相抵。”

  “说好陪酒五两银子,世子爷睡了一晚上就想赖账?臣坚决抗议! ”

  李长乐愤懑从他膝上挪开,发现身上盖着罗衾,便下意识往胸口看,依旧一马平川。她犹记四更时很是疲倦,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便昏昏沉沉睡着了。而今醒来一切颠倒,恍惚昨夜是梦,从头到尾醉得不省人事的并非彦珩,而是自己。

  一想到这儿,她打了个寒战,忙伏首难为情问:“世子爷,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以为我有龙阳之好,会趁你醉酒行不轨之事?”彦珩扶墙而起,瞪了她一眼,“白长这么双眼睛,居然当我是衾枕!还想抗议,抗议无效!”

  “小王爷,去往学府的车辇已经备好了。”

  尚服局恭候许久,见他出来忙作揖,簇拥去了凭栏殿。

  李长乐叠好罗衾,嗅到一股淡雅沉香的气息,才想起他适才的自称,看来获取了一些信任。

  据刘厂所言,今上十分器重彦珩,虽命安察使来监察北平的一举一动,但尤为注重北平教育,不仅设下广天府,还派国子监的臣子前来授教。

  也后来才得知,律法规定宦官不得干涉朝政,除了本职学识以外,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学府。而她三生有幸,能作为陪读前往,算是为数不多的破例了。

  车厢内,李长乐捧着一盘果干,不停地往嘴里塞,咀嚼之声在寂静中犹同鼾雷。她打量闭目养神的彦珩,犹豫许久,试探问道:“世子爷睡着了么?”

  彦珩声音困倦沙哑:“怎么,还没吃饱?”

  “吃得甚饱,就是一路颠簸得厉害,胃不舒服。”李长乐往他坐的位置挪去,垂首低问:“昨晚世子爷有没有发现,臣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彦珩抬眸看她,笑得不可琢磨:“中剑后失去的记忆?”

  看来他没发现我的身体异常。

  李长乐松了一口气,讨好道:“于臣而言,记忆远没有世子爷重要。保护世子爷是臣的使命,即使臣手无寸铁,也一定会冲上前护住世子爷。”

  “刘厂夸你忠心耿耿,就没半点虚假?”彦珩好笑问。

  李长乐直点头:“刘总管跟臣非亲非故,所言句句属实!”

  她献媚表情,将狡猾脾性披露三分。彦珩玩心大起,指着她身后大喝一声“窗外有刺客”便想掠轿而出。结果前脚踏出一步,后边传来“嗞啦”声

  ——外袍被她拽烂了!

  车辇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锦帷,恭敬道:“小王爷,学府到了。”

  李长乐松开手,看了眼车夫,连连摆手:“臣不是故意的,臣是怕所以才……咳,才阻止世子爷出去面临危险。”旋即对彦珩哭丧脸,“臣不知道这是玩笑。”

  彦珩戳了戳她的胸口,冷笑:“这外袍不值什么钱,也就你这个月的俸禄。”

  说完掀帘而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学府大门。

  “中贵人,你节哀。”车夫同情道。

  刹那间,李长乐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学堂钟玲一响,涌进的都是世家子弟,或圆领大袖衫束发,或直䄌戴四方平定巾,神采各异,打闹嬉戏,一进来见了端坐在位的彦珩,都得恭恭敬敬作揖,唤一声“小王爷”。

  由于宦官不得入学堂,李长乐外衣单薄,脖子围了一圈毛领,瑟缩在窗外驻观。见一个怀抱蛐蛐罐,青衣唐巾,面容清秀的男子与彦珩扣手,突然往她这边看来,不知说了什么,彦珩也回首望来,还褪下围绒外氅,大步走了过来。

  李长乐迷茫看他:“世子爷这是……”

  见她因天寒冻得苍白的脸,彦珩眉头轻蹙,捻起她的外氅摩挲,发现这件外氅质地单薄,在雪冬天起不到防寒效果。便脱下自己的围绒外氅递过去,“把外氅披上,进来研磨。”

  李长乐惊愕看他,扫了眼其他恭敬等候的书童,心想要是进去了,恐怕会引起民愤。

  “跟上。”不容抗拒的口吻。

  “臣……臣遵命!”

  李长乐暗自叹气,硬着头皮拢起貂皮外氅,在其他书童惊羡的目光中跟了上去。

  果然,学堂只闻众人唏嘘声,只见讲台上的夫子面色乌青,气得就要持起戒尺,大喝一声“荒唐”。

  “玉泽赶紧坐下,这手上的伤还未痊愈完,可别磕着碰着,万一又复发可就影响学业了。”青衣男子唤着彦珩的名儿,给他拉开凳子,还眼神示意李长乐坐到旁边座位,“小內侍,还不快给你们家小王爷研墨。”

  距离王世子遇刺,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再重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况且那次命送黄泉是她,怎么到这人嘴里就成了“王世子死里逃生,伤势未愈就来赴学”的感人事件?

  李长乐扫了眼彦珩的手臂,嘴角抽了抽,作势要扶他坐下,却见他摇了摇头,然后朝讲台上的老子鞠了一躬,满脸歉意道:“学生无意怠慢,还请夫子见谅。”

  学府中谁人不知小王爷年少有为,随今上到前线杀敌后一战成名,在爵位之后还封过将军,深受今上器重,是个风姿卓越,文武双全,挑不出大毛病的娇子。

  然而这般人才,却与从翰林院调来的从五品侍讲学士公孙忠舒气场不和,枉顾“近墨者黑”的劝告,还与出入过青楼的邓浪交好,染上了争强好斗的毛病,成日出入各种斗蛐会。

  而且还在公孙忠舒最得意的丹青授课上,学得一塌糊涂,到如今仍是个只会小鸡吃米图,连入门都算不得的菜鸡。气得他转画从文,受了两门课,誓要摆正彦珩居功自傲的心态!

  “这……”突然的乖巧顺从,给公孙忠舒整不会了,要照往常,这小子绝对视若无睹没有半点尊师重道的自觉。他松开握紧的戒尺,暗忖小王爷处于山峰之巅,刚历经生死,背负使命重大,除了交友不慎,其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想到受今上所托,他气焰全消,清了清嗓子道:“玉泽带伤赴课,精神可嘉,可敬可期……”话音一转,瞪了眼在后边未经允许就坐下的邓浪:“坐下罢,往后少和顽徒为伍。”

  邓浪也不在意,悠然自得坐下,用脚碰了碰李长乐的凳子,眼神示意她看桌子底下。

  是青花竹菊纹的陶瓷蛐蛐罐。

  李长乐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是彦珩殿里养的常胜将军,定是在出门前从殿内带过来的,目前处于冬眠状态,所以叫得不是很欢,不过最近也没有谁再举办斗蛐会呀?

  她伸手从桌子底下去接,不料下摆被人扯了一下,惊得心惊肉跳不慎松开,忙用手去捞,结果跟另一只手十指扣到了一起,掌心是被夹紧的蛐蛐罐。

  但蛐蛐罐的盖子,还是咕溜溜掉到了地上。

  “什么声音?”公孙忠舒望了过来。

  彦珩斜睨了李长乐一眼,将蛐蛐罐推进她的袖子里,脚踩在盖上,起身利用下摆罩住。

  “回夫子,是内侍手拙,不慎把墨掉到地上。”

  桌上整块墨毫发无损,地上却多了一块不知是谁的墨,已经裂成两半。就在李长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学堂之间隔着的一帘厚席后面,传来了柔软的声音:“小王爷可是在找丢失的另一半墨?”那女子说着,通过帘子下方的空隙递了过来。

  李长乐接了过去,已经明白适才是谁拽了自己下裳一下,一时有些不解。

  代国女子可上学堂,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在女子监,一个月就那么一两次会到广天府混堂听书。由于是未出阁的女子,为了避免少年们见了貌美女子无心听课,便设立一帘厚席。

  “阿黎,你僭越了。”公孙忠舒黑脸注视,严肃发问:“女子有四行,是哪四行?”

  透过厚席模糊的影子可见,那被唤作阿黎的女子起身行礼,声颤坚忍说:“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适才,女儿犯了妇功,行己有耻,不该……”

  “女子是该行己有耻,可礼止于德下。公孙姑娘伸手助人拾物,是为德善之举,没有半点行不端正的地方。”彦珩起身说:“女子读书识字,除了让她们有涵养之外,也能够让她们今后不再拘于一阁,成为身披功勋的栋梁之才。夫子何必将女子扼杀于三从四德之中。”

  朝上的确有女官,但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人男尊女卑观念很强,即使代国有这样的例子,骨子里的传统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先不论家中长辈是否同意,光是女子考取功名这条路就很难——一是朝堂对女官的偏见;二是女子考取功名需要花费三到五年时间,错过了嫁人的好年纪成了黄花菜没人要,若是成了还好,若是没成,家里也留不得,下场很惨。

  至于这第三,自然是朝堂风云变幻,言行举止关乎全族,所以少有女子冒险。

  彦珩话一出口,学堂上炸开了锅,那老夫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黑极了。

  “小王爷这话,是想让人家娇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黄花菜吗?”

  “小王爷心中只有家国,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你瞧那帘后的姑娘们,定是惊呆了!”

  “何止是小姑娘们惊呆了,老夫子都要气晕了吧……”

  “去去去,你们就是不懂玉泽,他是欣赏这样的女子罢了。”邓浪站出来打圆场,瞟了眼面不改色,处之泰然的好兄弟,摸了摸鼻子说:“玉泽想要的女子,果然非同凡品。”

  “肃静!”

  公孙忠舒拍案而起,气得两撇胡子抖了抖,又不好反驳这样的言论,毕竟朝中女官能言善辩,耳朵灵敏,本身就是鼓励女子踏出闺阁。若是反驳了这些话,就等于剥了今上的颜面,等同于怀疑他任用女子为官眼光有问题。

  他瞪了眼面色惨白的女儿,示意她坐下,然后将矛头指向彦珩:“小王爷的意思是,女子打点家中事务,让丈夫心无旁贷为官为朝,就并非为国效力?”

  李长乐内心大受震撼,要知从古到今,都很难消除男尊女卑的思想,且在这样一个男权统治下,女子通常为附属品,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生子,尊夫教子,只是繁衍后代的工具。

  而彦珩的观点,使她袖中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因为他给予了女子绝无仅有的尊重!

  要知道,这些话,这件事,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在北平传开,不出两日便会传到京师传到圣上耳中,成为一个典故或者是笑话。言官会将此事载入书中,或罚或赏,或扁或抬,都将关系到王世子的名声,甚至还可能失去人心,少了鼎力支持的大臣……而北平之所以能够如此风光,大部分原因就是一战成名的王世子,将来会成为北平的主人。

  “是居于家中辅助,还是台上大展拳脚,都是人的选择。”彦珩语重心长道。

  公孙忠舒畅快的笑了,捋了捋胡子,眉眼弯弯问:“阿黎,你是想为官,还是从夫?”

  众人目光聚集到席帘模糊的身影上。

继续阅读:第6章:见义不为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陛下万万岁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