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叩叩。”
三声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在玄字二号房响起。
两名花柳刚洗完澡,换上薄透可见的衣衫,在椽烛朦胧地光影里,端镜细瞧艳妆,故意把应邀之人晾在门外。
蓝衫花柳合上钿匣,款款过去开门,对穿金戴银的瓷商怪嗔道:“收到奴家的信条,怎么现在才来?”
瓷商扣住她搭过来的手,扫视寂静的走廊,笑意不明说:“现在来才是时候。夜下无人,只有我们三个调笑风声。”
说着挤了进来,把人欺到桌边亲吻,一扫白天的正派模样,迫不及待进入主题,却被半推半就,挠得心痒痒。
“这是什么意思?那丝绸商才刚死你们就耐不住寂寞,这回叫来了又这副立牌坊的性子,莫不是拿我猴耍?”
面对瓷商的愠怒,蓝衫花柳忍住嫌弃的心,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纤指摘下他的一枚金戒指,放进了胸襟里。
这一举动挑起了他的欲火,不由上下其手,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然而未等开始,一道寒芒掠过他的脖子,鲜血喷涌得满桌都是。
另一名花柳回身望来,吓得花容失色,捂嘴不敢声张。只见蓝衫花柳漠然推开肥重的瓷商,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对她绽开一抹诡邪地笑:“现在,轮到你了。”
“啊!”
凄厉地惨叫在船室里回荡,拉响了死亡的警报。
蓝衫花柳松开扎入颈脖的簪子,端详杏衫花柳染了丹蔻的指甲,把瓷商的戒指全都套到她手上,啧舌道:“挺漂亮的一双手,这下也算如愿以偿了。”
遂起身向黄字三号房行去。
“他们要过来了。”
彦珩坐在房门对面,处之泰然地转动手中画扇,眼底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似乎对于这场杀戮游戏很感兴趣。
“听,听声音,像是丝绸商的妾侍被杀,难不成真是夜鬼索命来了?”周宽宏躲在桌子底下,浑身颤栗不止,伸手揪住李长乐的衣襟,弱弱说:“哥哥,我吓得来了尿意,要不你陪我去一趟如厕?”
李长乐举起手铳对准房门,不在意道:“房里有夜壶。”
这么多人都在屋里,何况还有二位主子坐镇,任凭周宽宏再没羞没臊,也做不来如此冒犯的事儿。
他抓紧椅子腿调整机体,感觉还能再憋一下。
“叩叩。”
敲门声格外刺耳,所有人都绷紧神经。
“长乐,我是黄字一号房的绣娘,求你帮帮我,我家夫君去了一趟澡房回来行为举止怪异,要杀了我!”
她小声紧张地哀求,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呼吸十分急促,带着惊慌地啜泣在门外轻扣门板。一下又一下,仿佛身后真的有人追来。
李长乐携着手铳准备过去,却被彦珩一把拉住,只见他阔步而去,迅速打开房门。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动作,绣娘就被他拖拽进来,反手踩在了脚下。
“咔哒。”
他扣紧门闩,俯身道了一句“冒昧了”,便扯开绣娘的袖子,发现双臂白净没有符文,淡问道:“从之前敲门可以得知,他们习惯两人以上行动配合。以你一个女子之力,又如何逃得出来?”
绣娘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开门被洗澡回来的夫君擒到墙上,看到蓝衫花柳站在夫君身后,下令让他杀了我。
是失聪的哥哥从右廊冲过来,持刀捅死了蓝衫花柳,用双臂勒住夫君,才给我了逃脱的机会。可是有好几个人,四面八方窜出来,都穿着玄色赤边的袍子,不停地追着我,又忽然消失了。”
李长乐疑声问道:“以他们的功夫,追到大姐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是府里的护卫巡逻,察觉异常跟他们搏斗去了。”彦洵坐着轮椅过来,看向一丝不苟的大哥,温言道:“我知道大哥宁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可是她的手臂没有长乐符文样式,说明并没有被换魂斩杀,不如就放了吧。”
彦珩在绣娘身上点了穴,用内力拉来一张凳子给她坐,淡问道:“你能看清他们的面貌,想必也能看清其他几个杀手的样子,能否回忆一下有哪些细节?”
绣娘早就看出黄字三号房的人非比寻常,但没料到他们身手不凡,都是会武功的厉害人物。这下更是没有怨言,庆幸自己求对了人。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夫君跟蓝衫花柳的手臂上,都出现有暗红色符文,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当她下令让夫君杀我时,发出的不是寻常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慵懒,杀人的语气就跟杀鸡一样风轻云淡。对了,他自始自终都在笑,诡异极了。”
诡异的笑?
李长乐想起在黄字三号房遇到了假周宽宏,他不论切蘋果,还是寻常对话,都笑得中规中矩。
就像训练过上千次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长乐,还有多少弹药?”彦珩突然问道。
李长乐不假思索:“一共残有九颗弹药。”
“从现在开始,九颗弹药都用来保护阿洵,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护住他的性命,切勿让杀手有机可乘。”
彦珩扫视众人,正气凛然说完这一番话,目光落在李长乐身上,黑暗中如火炉一般灼亮。他把扇子往下一划,严肃认真道:“航线已经临近京师,水流较为平缓,如果天亮时我还没有回来找你们,直接弃船逃离。”
朔月教的教徒接连不断夜袭货船,说明附近一定有一艘船紧跟其后,彦珩这次言简意赅的交代,摆明了要当诱饵引开他们,想要孤身一人闯入敌船大杀四方。
这就是十五岁开始驰骋沙场,身经百战,谋略无双的北平王世子,心中装有天下大义,总是顾全大局。
李长乐肃然起敬,读懂了他背影的决绝与孤勇,想要上前拉住他的手,却被彦洵抢先一步:“大哥,让长乐陪你前去赴险,我了解这里的布局能够保全自己。”
他也有傲骨,不愿做大哥的累赘。
“阿洵,你不是累赘,你是重中之重的亲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跟王姨娘交代?晴晴会哭的。”彦洵轻拍他的手,看向李长乐的眼神有所眷恋,但仅是一瞬,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出去。
门外传来动静,依据方法可辨是四面八方,可想而知他一人有多强大,竟让朔月教屡次大费周章追杀?
“长乐,有劳从我的箱篓里取出纸和笔。”
看到彦洵坐轮椅到床前,李长乐虽有不解仍是照做,在宣纸下铺方板,递笔研磨,只见他执笔绘出整个船室的结构图,才发现走廊呈“田”字形,且互相贯通。
空格处分别有三间房,一共对应十二间房。其中黄字三号房、天字一号房、天字二号房没有被打上叉,其余都被打上了叉,分别标注圆形和三角形。
但只有玄字一号房被标注三角形,是李长乐跟彦珩居住的房间,当时只发生了一场恶战,门房严重破损。
“这些杀手在玩一场填数游戏,打叉的房间里,除了玄字三号房外都死过人。而死过人的地方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他们不会再去第二次,而是有目标的寻找活人。”
他指尖落在安然无恙的三间房,清泉般地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音量恰当好处:“护卫不论什么原因,每半个时辰都会进来汇报一次,而今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大哥引走大部分杀手,仍残小部分在这里,但这么久都没有人过来直接击杀,说明他们要换一副完好躯壳。
如果之前每杀一人换一副躯壳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从而大规模杀害其他人,那么现如今船室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就可以确认,他们换魂时间有限,必须不断更换躯壳。”
这般说法与之前猜想无异。
李长乐看向结构图,心想彦家除了彦成项以外,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白天见彦洵在船室兜转几圈,而今才知他记忆超群,光是看就能绘出详细的结构图。
忽热发现端倪,指尖落在天字二号房上,疑声问道:“除了我们所在的黄字三号房,瓷商所住的天字一号房,这间天字二号房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甚至……没有人去过?”
周宽宏这也才想起来,一拍脑袋惊声说:“好像就住在我们隔壁,起初我还以为是护卫住的,所以一直没去看。”
借着燃起的油灯可见,黄字三号房与天字二号房在“田”字第三个格,并列成排,而天字一号房在第二个格单独一间,有很长一段距离。所以朔月教的教徒,肯定会先挑孤身一人的瓷商下手,再靠近黄字三号房。
彦洵颔首,说出重点:“我之所以说四个人,就是因为天字一号房离我们远,如果我是杀手,一会找瓷商换魂,二会蛰伏在天字二号房。”
死一般地沉静。
灯影在墙上摇曳,将众人的脸照得晦暗,后知后觉旁边住有杀手,极有可能窃听一切。
“叩叩。”
敲门声如耳边铳响,骇得原本有些困倦的周宽宏瞬间清醒。他在李长乐的示意下,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趴在门缝看到一双镶金勾丝的鞋子,小声说:“是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