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彦珩。”
她松了一口气,如实说道:“昨夜,我在这里碰到了假的周宽宏,他跟我说天字一号房有弹药,让我赶紧去找。可如今对应下来,是瓷商居住的地方,那里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彦珩看向地上的血渍,眯了眯眼,沉声道:“他也扮作你的样子接近过我,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也跟我说了天字一号房有枪支弹药,还透露换魂方式。”
这队能够换魂的杀手,蛰伏在人的躯壳之中,似乎并不急于杀死所有人,而是从一场残暴的杀戮中,找到了游戏的快感。打算利用极致恐慌,玩弄人性与享受人的恐惧。
李长乐不寒而栗,哑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比你温柔。”
彦珩抛下一句话,转身走出船室,正巧看到白衣绣娘的呆丈夫手里举着木凳砸向了丝绸商人,只见他砰然倒地。
周围人怔愣住了,片刻传来花柳的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呆子杀人了!”
瓷商上前探气息,人已经没了呼吸,可才砸了一下血没流力道也不算很重,怎么就死了呢?然而诡异至极的是,脖子底下竟然没有温度,才刚死的人,就像死了很久一样。
“难不成真的有夜鬼附身?血都没有见……”
彦珩扒开丝绸商人的衣物,看见七道致命剑伤,唯有心口避开了,的确是昨夜交手之人。当时这人披头散发,背对黑暗,原以为被逃了,没料到又回到船上意图蒙混过关。
瓷商从未见过这样的诡异现象,伤口发炎发红发肿失血过多,还能生龙活虎站在众人面前,而且事情败露就死得突然。
两个妾侍瞧见了瘫坐在地,想起晨时醒来看到他更衣,面面相觑,也后知后觉异常。
“难怪早上醒来,他换了一身衣物,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而且大家一起去查看房间时,一直望着黄字三号房。”
彦珩淡问道:“还发现了什么?”
“他的手上,平白出现了很多诡异地符文,不过现在消失了!难不成真是夜鬼索命?!”
一想到抱过死人的胳膊,花柳脸色苍白,欲要过去攀个靠山,却被一把扇子挡住了。她悻悻退后,撞到了货物,回身一看发现木箱里的丝绸有很多奇怪的纹路。
“趁着天亮,都进去把尸体处理掉,否则午膳都不用吃了。”李长乐拖出来一具尸体,看向跳脚欲要逃的周宽宏,咳了一声,拉长了音说:“过来,躲什么躲,正是用人时候!”
周宽宏哭丧着脸说:“哥哥,你就饶了我吧,我把压岁钱全部给你行不行,就别让我碰那些东西。不然等碰完了,别说午饭了,就是晚饭我也吃不下。”
船上其他人也呆呆凝视这个大胆包身的少女,只见她把尸体扔进坏了的木箱里,不知从哪里找出的榔头,直接把箱子封死了。
“长乐,你这是为何?”彦洵脸色苍白问。
李长乐回以一笑:“扔到水里害人害己,先存起来,等到了沿线靠岸,再拿去埋葬。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彦洵常年待在郡王府,没有见过这般惊悚画面,遭受到的视觉冲击可见一斑。而今遇到这般大胆的内臣,他心中震惊不已,但所受的教育就是让他遇到混乱场面,都要莞尔一笑,
“长乐,你脸上沾了血渍。”
看向递来的锦帕,李长乐有须臾错愕,遂接过手往脸上一擦,还真是半边脸的血。
“多谢郡……阿洵,这锦帕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她笑得阳光明媚,月牙笑里的贝齿颗颗分明,就像照进黑暗里的一束光。
“我不去我不去,我打死都不去!”
周宽宏坐在地上耍赖,奈何李长乐铁了心让他去锻炼胆量,生拉硬拽,也都要他进入船室里触碰尸体。
没人注意到彦洵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呆望身穿女装的内臣,眼中隐有水泽朦胧,推动轮轴的手轻轻摩挲,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傍晚时分,一群人围炉在甲板上吃汤锅,远处就是装尸体的木箱,堆积成山,倒也不隔应人。许是一齐进入船室清扫的“患难”之情,大家都很快熟络起来。
“嘿,这汤锅不就跟火锅差不多嘛?不过清汤寡水的,没点辣椒怎么行呢?”李长乐端碗下不了嘴,本身就无辣不欢。
白衣绣娘好奇问道:“怎么没听说还有火锅这个别称?”
“火锅跟汤锅说一样也不一样。比如鸳鸯锅,中间有块铁片拦着,左边放鸡汤,右边放麻辣汤,然后等汤滚起来,就能放肉下去烫了。”
她捧脸回忆憧憬,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个单纯的十六岁少女,眼睛里仿佛有珠辉玉映,竟比夜色还要迷人。
彦珩知道她喜欢吃鸡翅,特意夹了两块放碗里,余光瞥了眼拌得正欢的麻辣汤,眉头微蹙,淡淡道:“这两块肉,像不像白日里见的腱子?”
李长乐闻声望去,顿时两眼发光,十分热切地端碗过去:“夫君不喜欢吃鸡翅吧,那正好,妾身可以分忧!”
他嘴角勾起,任她夹入碗中,吃着索然无味的白米饭竟也觉得香。只不过忽然听到感慨一句:“可惜了脆脆爽口的鸡肠,要是杀鸡的时候能留下来该多好。”
听听,这是一个女儿家该说的话吗?
在场的人面面相看,不约而同想起了清理的尸体,本就吃不下的肉,变得更为难以下咽了。只有李长乐吃得津津有味,蘸着料碟一口一个欢。
“大家怎么不吃了,那不还有盘鸡血吗,一起倒进去热一热……额,怎么都去吐了呢?”
倒是白衣绣娘镇定自若,往汤里加了鸡血,十分喜欢这个胆大又聪明开朗的女子,笑着说:“他们承受能力不如姑娘好,搬了尸体跟没事似的。哈哈,不过我还好,不联想一块就没什么事儿。”
李长乐点点头,看向一旁只吃白米饭的彦珩,心想娇生惯养的王世子沦落到跟一群平民吃饭,还吃不饱实在可怜。
她三两下食完饭,溜进厨房找了把艾草,煮熟后跟面粉揉搓一起,蒸成了艾蒿粑粑,装进盘里正准备端出,撞见了在厨房门外观看的彦洵。
“郡……阿洵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是一间由死人房间改造而成的厨房,布置简单,地上还残有血迹。普通人见了都得害怕,唯独她胆子大得惊人,还能视若无睹,做起了糕点。
“你煮东西的时候,闻着味儿过来的。”
彦洵看向她盘里一片片青翠亮色的软糕,分明嗅到艾草的味道,还是故问道:“长乐,这是什么?”
“艾蒿粑粑,能散寒除湿,温经止血。”李长乐想起他性子有些孤僻,不善于交集,跟护卫待在黄字三号房里,定然也因为今日一见吃不下饭。
便夹起一块艾蒿粑粑凑到他嘴边:“阿洵要不要尝尝?”
彦洵不带一丝犹豫,垂首咬了一口,发现清香微苦,又有回甜,软软糯糯,感觉还不赖,由着她喂吃了一整块。
白日里闻着浓烈的血腥味确实吃不下饭,不过尝到独特的糕点,他心满意足说:“长乐,没有你,我可能会饿死。”
李长乐笑着推他出去,交给迎面走来的护卫。
转身又从蒸笼里挑出一盘艾蒿粑粑,和奇形怪状的包子,来到彦珩身旁,自信满满说:“夫君快看,这是我为你做的艾蒿粑粑,里边可是包了花生糖陷,可香可好吃了。”
她习以为常的扮演,让彦珩心花怒放。他张嘴咬了一口,抑制住无处安放的激动,竭力平静说:“勉勉强强,凑凑合合。”
要不是了解他傲娇性子,换作旁人早就挫败。然而这是李长乐,得到这般回答,极其自信地认为是一种夸赞。她把碟子塞到他手里,端起了妻子的架势:“必须一口不剩吃完。”
白衣绣娘调侃:“这小夫妻倒是恩爱,一个让出鸡翅,一个为其下厨,彼此之间的情谊实在难得。小伙子,要是再不吃,可就错了一番好心意,等她过几年可就吃不到了。”
“唉呀哥哥,怎么做吃的都没有我的份,厨房里是不是还要,我过去搬来给大家一起分享!”
猜准周宽宏会这么做,李长乐自然答应,要知道全部搬出去很废气力,这憨货高大适宜,用来搬东西再好不过了。
瓷商将这一幕看在眼底,认同道:“是个稀罕的女子。”
白衣绣娘听到了颇为认同,感慨道:“就是胸小了点。”
“也不小呀,会不会是年纪小害羞,裹了起来呀?”
花柳插嘴一句,酸溜溜说:“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狐媚,要不是嫁得早,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家呢。”
入夜了,甲板上的欢声笑语散去,黑暗笼罩江河,阴风吹得吊灯晃晃悠悠,一道斜长的人影潜入船室,准备开展一场猫捉老鼠的死亡游戏。
究竟谁会是第一个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