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寺那边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锦衣卫?”
“不知道,不过他们向来为今上办事,所接触的都是大案子,一下子连阮指挥佥事都过去了,十有八九现凶案。”
“应该是这样,不然怎么瀛洲湖附近都有人严防死守,就连路过看一眼都会被百户抓去审问,肯定出了人命。”
大清早外边议论纷纷,扰了李长乐一帘幽梦。她利利索索穿好绣蟒赤服,戴上圆帽推开了门扉,见一群扫地的宫女欠身行礼,列成一排等她训话。
周宽宏正巧从外边回来,持一把手铳在殿前转来转去,急得像火上蚂蚁。似后知后觉李长乐在这儿,神情古怪,还捂着嘴巴向书房行去,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什么。
“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急得差点跳脚?”
李长乐拦住去路,拉长了声音饶有兴味问。
触及探究目光,周宽宏如被施下定身术,舌头打结:“没没什么,就是有一些小小的问题,想请教一下太子爷。”
“没选签在紫禁城,为何擅离职守,跑回东宫?”李长乐扫视一众垂首的宫女,忆起隐约在梦里听到“屠杀”二字,神色一凛,敏锐而又锐利问:“哪里发生命案?”
一语戳中心事。
周宽宏本就拿不定主意,见了她早想请教,可思及还在休假不好打搅,便支支吾吾,扯东扯西,试图糊弄过去。
“疼疼疼,哥哥下手轻点。”
他捂着被敲的脑门,无法忍受心事堵在胸口,便拽着她进屋说了出来:“云隐寺一夜之间惨遭屠杀,鲜血遍地,明明有二十多位僧人,却只有一具尸体,且死于一剑封喉。锦衣卫已经展开调查,东厂受今上命令,也在协助。”
忆起血溅满墙的惨烈画面,他仿佛闻到了腥味,捂住嘴奔了出去,在花圃边上干呕,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至道宫丑相示人,代国已是不兴道法,反而请了得道高僧入皇城,专门为皇室诵经祈福。云隐寺,为昨日跟彦珩许下姻缘之地,那里的僧人很是和蔼,解得一手好签。
还道他们是天定之缘,奈何遇上天煞磨难重重。
李长乐心底隐有不安,感觉这批人冲彦珩而来,不然怎么敢在夜间暗杀这么多人,而且没发出任何声响?
“锦衣卫插手的案件,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无权过问,说明今上要掩盖此事。你们在东宫还敢明目张胆议论,但凡接下来再让我听到一个字,直接刑罚杖毙。”
宫女从未见她如此严厉,吓得往后退步,挨了训斥个个面如土灰,跪地磕头瑟瑟发抖,喏喏应声明白。
李长乐挥袖示意散去,对周宽宏问:“搜到什么有利证据,仵作检查说什么,你们旁听锦衣卫审讯有什么线索?”
一连串发问,周宽宏被问晕头转向。他平日都是处理小案,也没碰过几次人命关天的事,实在答不出个所以然。
“再幸运,也不可能一直靠着幸运解决所有事。”
李长乐用力敲他脑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拽着他向北镇抚司行去。还未进门就被拦下,她掏出牙牌,仍是不能进去,不由气恼:“我等有权旁观审问,为何不能进入?”
百户没把东厂的人放在眼里,态度冷硬:“李掌班,你是休假之人,无权干涉案件。你旁边番役也没有资格旁听。”
旁听只许到役长级别,番役确实还不够格。
锦衣卫居然对侦缉组如此关注,连她休不休假都调查清除。看来那阮毅琛心思缜密,还悄然把手伸进东厂。
“如果我坚持要进去?”李长乐抽出靴筒里的手铳,下一秒,绣春刀架在脖子上,百户训练有素的防范意识很强。
瞥了眼四五把绣春刀,她面色微变,亮了亮彦珩改良过的手铳,讪笑:“大家都是为今上办事,何必如此生分。我不过是想让诸位看看,最近新拿到的手铳。”
几名百户面面相觑,收起了绣春刀,态度坚硬:“李掌班休假期间不得干涉案件,可以让古役长前来旁听。”
连蛊师的职位都摸得一清二楚,看来锦衣卫对侦缉组兴趣很大。倒是他们一心办案,不闻其他组的动向。
吃了闭门羹,李长乐气不打一出,又敌众我寡,便只能拽着周宽宏走,打算另辟渠道。她假装离开,正准备爬墙进去,身后传来磁性稳重地嗓音:“让她进来。”
事情出现转机如此之快?
李长乐回眸望去,阮毅琛伫立门框之内,负手而立,一派正气凛然。似见她还在发愣,微微动手示意过来。
“看到了吗,是你们请我进去,而非我一人硬闯。”
李长乐昂首挺胸踏入门槛,正巧撞见彦珩也在里边,微一愣神,忆起昨日在他背上酣睡的样子,耳根微红。她躬身作揖,敛去眼底情愫,中规中矩道:“参见太子殿下。”
“哥哥,我还在外边呢,能不能让他们通融一下?!”
百户以绣春刀拦路,周宽宏急得直跳脚,伸脖子张望。
顾及此事调查隐秘,不能让更多人知晓,彦珩对上阮毅琛询问目光,淡道:“让他回去,这里不适合他。”
接着,北镇抚司的大门关上了。
阮毅琛做了请的手势,在千户带领下步入昭狱。
这是李长乐第二次来到昭狱,第一次还是因为刘厂。
里边不见天日,壁上火把为黑暗中仅有的光。她感觉甬道上寒气袭人,不由搓了搓臂膀,暗忖比东厂阴气还重。
刑房间隔之墙厚有数丈,经过可见刑具挂满鲜血淋漓的刑房,一名犯人正被严刑逼供,趴在架上凄厉喊叫。
她看得入神,冷不丁撞上了彦珩的背,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在黑暗中摔倒。幸得他侧身托住,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到了独立刑房,里边没有刑具,却摆放一具尸体。
仵作在金盆里净手,察觉人来了回身作揖:“启禀太子殿下,死者死于一剑封喉,腹中有手串,应是被强行灌入。”
这仵作又是蛊师,他怀里的小白蛇探出脑袋,在场的两个人习以为常,没有觉得他有任何异常。
“臣在云隐寺的百阶旁捡到一支下下签,通过簿上记载,发现有十支下下签被人领走,很快找出是公孙兰所扔。
而和尚临死前在地上写下一个‘兔’字,锦衣卫已经在排查内城及皇城所有名字含有此字之人。”
阮毅琛如实汇报,对彦珩怀有知遇之恩与感激之情。
当初要不是祤宴山庄相助,他早已被占据父亲躯壳的朔月教之人杀死,更不可能拿到有力证据,有足够底气写上章疏,奏到今上面前,报得灭亲之仇。
“无须排查姓氏,直接锁定黑斗篷、戴兔子面具、身高在七尺七、善用软剑、轻功极佳之人。范围缩小至皇城。”
谈及此人特征,彦珩脑海里闪过一抹熟悉身影,但知道他没有内力,患有心疾,不宜长久使剑,便下意识排除。
他看向身后默然思考的李长乐,问:“你发现什么?”
李长乐回过神,走到尸体旁边,掀开白布看到脸颊处有明显指印。她取旁边的镊子,翻开尸体嘴唇,发现往外翻,说:“凶手应该是一手钳住僧人的脸颊,一手拿着一串佛珠伸进他的嘴里。在这种情况下,手背会被牙齿咬伤。”
阮毅琛立马明白祤宴山庄的人昨夜碰到过凶手,于是迅速做出分析,对千户吩咐道:“搜索范围缩小至皇城,从两个方面进行调查:一,立即对昨夜去过云隐寺,抽过下下签的男子展开调查;二,立即对综上所述特征进行排查。”
“属下遵命!”
千百户领命而出。
待出了昭狱重见天明,李长乐伸了个懒腰,顺势扯了扯蛊师的衣袖,拉近之间距离,低声问:“琇人金宝的行踪,你可是已经掌握?可问出些什么?”
蛊师下意识拉开距离,瞥了眼伫立等候的彦珩,心惊胆颤,摆手说:“要不去内城找间閤子,一起坐下来聊聊?”
“订金你付,饭钱你出,酒水也是你给?”
想到又能蹭一顿饭,李长乐欣然答应,蓦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如芒刺背,冷汗涔涔,忙改口道:“算了,我这人天生胃不好,只适合吃东宫的软饭。”
她挥手道别,看到蛊师挤眉弄眼便知有后续。遂拎起蹲在门外的周宽宏,隐笑道:“憨子,我们回家吧。”
没人注意到,阮毅琛听及“金宝”二字面色骤变,眼底有希翼升起,凝望李长乐跟皇太子离开的背影入神了。
良久,才转身看向蛊师,疑声问:“你认识他?”
蛊师作揖回道:“小的曾帮李掌班剖过尸,尔熟。”
回东宫路上,正巧碰到坐轿子来玩的彦晴晴。
她碍于新学的规矩,没敢脆声大喊李长乐的名字,便低声吩咐司宫停轿。待人经过面前时,迅速掀开门帘,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嬛佩叮铃作响,扑进了她的怀里。
“姐姐,我来找你簸钱了,说话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