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面无波澜,上官婉儿僵硬冷笑:“他一直都是人中龙凤,值得世界上更好的女子,而我足以守在他身边,为他红袖添香!
而你不一样,你是一个连代国律法都不保护的宦官,你喜欢他就是辱没皇室,还害他失去权贵与所拥有的一切。
你对他弊大于利,你从头到尾都不该招惹他!”
又是代国律法,又是身份尊卑,又是伦常纲要。
不知有多少人曾提及这副枷锁,好似每个人都要说上一句,才能凌驾于众生上。然后以宣判者姿态,将情理之中的欢喜搅碎。
李长乐揉了揉耳朵,略显不耐烦,反问道:“你既然那么了解他,关注他,为什么不知道他吃虾肉过敏?为什么不知道他用檀香皂沐浴,是为了洗清战场上鲜血?”
她无畏注视那对眼白,平静陈述:“他这人嘴很挑剔,非白茶不食,可到了乡野连柴火都会烧。他没有你想象中的天之骄子,冷峻不可亵渎,相反能够弯腰倾听老人的话语。
他深在围城,若真视权贵为重,就不会到现在还没上朝。”
上官婉儿握紧拳头,掌心立马有发青发紫的指印,气得头发竖起,僵硬地脸有些扭曲,完全想不出任何话来反击。
那都是她没有见过的皇太子。
良久,憋出一句话:“你不过是个奴才,待在他身边久了,自然会懂主子的好恶习性。要是跟我换魂儿,让我待在他的身边,会比你照顾的还要细致入微。”
原来这才是她垂死挣扎的目的。
李长乐面不改色,对死了都还执念深重的人,感到可悲又可笑。不由露出一种同情地目光,平铺直述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为谁红袖添香,也没想过要倚仗男人获得尊贵地位。
我不接受所谓命运设定,从当带班起,每日寅时起,子时休,揽住所有能做的活,努力挣钱,与人和睦,从不想着争风吃醋,也没想过要杀谁达成所愿。
我跟细子斗智斗勇,豁了命取得彦珩信任,几次三番赴险。当别人说我白玉微瑕时,我便知自己不会蒙尘于世,我会向所有人证明,我也能为官,获得世人尊敬。
我从带班,升到主事,又兼役长、掌班,受过的伤流过的血,跟彦珩出生入死,都不是你身在闺中,守着几年春梦想象出。”
上官婉儿心底迷茫,从受过的教育里,女子就该以夫为天,十五岁之前待在深闺之中,十五岁之后等待父母安排。
为妻为妾,为臣为奴。
她眨了眨眼白,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物,底气不足,欲言又止,终是倔强说了一句:“那……那又如何?你也配不上他!”
李长乐就像在看一个愚昧少女,听着外边的喧哗可知到了内城,必须在出外城解决完这一切。她不动声色:“你豆蔻年华,见过穿着金光比甲的少年,他强大而又尊贵,冷峻而又温柔。那天你摔了一跤,他叫人把你扶起来,你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可那一日,他生母离世,家庭破碎,一切美好不复存在。”
捕捉到上官婉儿扣手指的动作,李长乐心想到底是个少女,城府再深手段再狠,遇及情郎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耐心继续说:“你觉得他受人敬仰爱戴,是世人心目中的英雄,却没见过他背上刀疤。然而这一切,都不及心底的伤。
他杀过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要杀他。而这些苦难,今上都没有体恤过,全部让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担着。
你觉得他周围都是王室贵族,想必在东宫也知其一,他现在出门都要像个平民一样登记出入。不仅如此,贵为太子的他,理应宫中有三公、率更令、仆三卿辅佐打理。
可如今只有我一个主事,连三公都不见踪影。”
上官婉儿呆若木鸡,心里说不震撼是假的,瞬间感觉皇太子高不可攀的形象分崩离析,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这般处境,除了长得好看些,便与守护疆土的士兵无异。莫约过了半晌,她才颤声说道:“他不久后会死。”
李长乐心神一凛,想到朔月教右护法所说的半年后,深知已经临近,立马追问:“怎么死?在哪里会死?他们要如何?”
“他的生日,就是他的祭日。依照每年习俗,会到野外狩猎,那里会埋伏朔月教的人,你必须帮他挡住致命一箭,否则……”
上官婉儿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拱身折腰,吃痛地低吟一声,便像失了魂儿的木偶从坐凳跌下来,毫无生气倒在脚边。
“哒哒哒……”
一颗珠子从她嘴里溜出来,一条长条虫钻出来,迅速被一道白影包围。李长乐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通体雪白,吐着红信的蛇,吓得往角落里贴,失声尖叫:“救救救命!它要咬我!”
白蛇食完蛊虫,直立上身看她。
“吁~”
马车停了下来。
蛊师回身把蛊蛇捞回胸襟里,拾起檀香珠递过去:“神经病呀,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拿走,这应该是施蛊者用来包裹蛊虫的佛珠。”
李长乐不肯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你扔过来,我接住,我怕它突然窜出来咬我!”
蛊师无言以对,随意扔过去,深睨了她一眼,暗忖:刚才听你侃侃而谈,还以为多高深,真是绷不住。
李长乐接到手中,赶人似的说:“你还是去驭马吧,现在应该到外城了,咱们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午膳。”
她捻着佛珠,撩起窗帷,眯起眼对着光线看,发现有一个小洞,莫约容得下较粗的麻线,说明此人十分节俭朴素。
可就是这般朴素之人,吃斋念佛,却手染无数鲜血。
有时候,温柔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陷阱,一旦有人掉进去,就只能坐井观天,化为行尸走肉。
或是人皮面具下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