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起风了,深秋的叶像头发一样掉落,烦得扫洒的宫女们忍不住抱怨。李长乐听了忍不住低笑,惹得她们腼腆不好意思,趁着没人过来捏脸。
“今年的秋装真好看,瞧这赤服蟒纹,衬得脸色好。”
“你们又趁机吃哥哥豆腐,要真那么馋,赶紧到了年纪出宫去吧。”周宽宏赶她们往边上去,故作凶狠之色,还一避用手拦着,“哪是蟒服功劳,分明是我家哥哥俊俏!”
“小憨子,怎么哪都有你的份,主事可是说什么了?”
宫女用扫把打他屁股,跟着几个姐妹娇笑不止。
周宽宏看向伫立殿门外的彦珩,使出母鸡护犊子的功夫,不让这群如饥似渴的宫女得逞。他扭过李长乐的脸,目视不远处的大门,告状:“哥哥就是太好说话,才把这群宫女惯得无法无天。放眼整个皇城,就属她们的胆最大,老是没规没矩,仗着你脾气好吃豆腐!”
“怎么还跟女子斤斤计较,莫要让人听见了小瞧。”
李长乐不为所动,搓了搓肩膀,只觉寒风贯穿甬路,从身侧呼啸而过有些凉。她看向灰蒙蒙的天,往常这时候已是一碧如洗,如今乌云要压下来似的,快入冬了。
“哥哥,王提督的宗卷已经整理上缴黄册库,那被冤枉的老大爷已经从夷陵菜园出来。听闻举目无亲,今上亏欠他十年光阴,安置于偏处养老院,跟宦官住在一块。”
正出东华门,周宽宏就见满头银发,灰衣佝偻的老大爷拘谨候在门外,旁边有个竹篓,里边装着整齐堆落的黄瓜,似在等什么人。
“哎哟哟,李掌班总算是来了,还以为今日又白等。”老大爷拍拍竹篓,驼背扶腰,含泪说:“多亏您洗刷冤屈,我才能安享晚年。虽然亲人都不在了,那院里的人听闻我跟你一起挑过粪,都待我好着呢!”
李长乐闻言浅笑,看向竹篓里的黄瓜问:“给我的?”
老大爷这才想起来,拎起塞到她手里,“我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有口饭吃就一定努力干活。李掌班别嫌弃,我无以为报,以后只要有收成,就一定给你送蔬果。”
“大爷莫不是忘了,我姓李,名长乐,往后唤我长乐。”
李长乐接到手中,见老大爷乐呵呵点头应声,心中有一股暖流淌过心田,头一次觉得人间值得。她看向粗砺布满皱纹的手,以及朴实的面容,眼眶微热:“我从未想过能有回报,大爷送来的蔬菜一看就很好吃。”
老大爷这辈子没住过皇城,能够在养老院里有一个落根的地,已是心满意足了。他不愿高攀,送完东西就要走,“那就好那就好,长乐还要办公事,我就不打搅了。”
“急着走做什么,进东厂大厅坐一会吧。”
养老院在皇城西北角,老人家腿脚不方便,迎着众人的轻藐来到东厂,定然很艰难。李长乐见他连连摆手,看向身侧的周宽宏,嘱托道:“找辆推车把大爷送回去。”
“厂里边刚好有,哥哥稍等片刻!”
见周宽宏跑进去要推车,老大爷慌了,实在不愿给他们添麻烦,拨着李长乐的手拒绝:“我身子骨还硬朗,用不着什么推车,你们年轻人赶紧去办事吧!”
“哥哥,推车来了!”
李长乐笑着把老大爷抱上去,触及骨瘦如柴的身子,鼻尖泛酸,看了眼竹篓里的黄瓜,红了眼眶:“大爷要真感激我,就别剥去我的颜面,这厂里的番役都看着。”
老大爷坳不过她的说辞,只能手足无措坐到上边,对抬起推车的周宽宏担忧道:“小伙子,要是累着把老头我放下,可别硬撑着。我这一把老骨头没什么用,你年纪小还有用武之地,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我年轻力壮,就算再加五个大爷都不成问题。”
周宽宏敬重老人,尽量把话说好听。他看向拍拍腰间钱袋的李长乐,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送人回去。
目送人走后,李长乐提起竹篓走了进去,看到番役站立两排,面露惭愧,一齐喊道:“还请掌班责罚!”
她迷惑问:“你们有什么错?”
其中一名番役说:“这位老人家跟掌班有交情,来东厂已有半月,我等都没有请他进来,或是给予一张凳子。”
李长乐恍然大悟,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今日都没有出来,原是觉得惭愧,这般待一个老人。她挥手笑了笑:“不碍事。厂有厂规,闲杂人等本就不准入内。大家伙吃了吗,不如拿黄瓜去分,就着馒头吃顿早膳?”
番役们一齐道:“多谢掌班!”遂站出来一名代表,先把第一根黄瓜双手奉给李长乐,再依次分发下去。
正巧晚到的蛊师瞧见了,赫然一惊,问:“你们这群神经病,拿这玩意儿做什么,难不成寂寞成伤?”
李长乐用水冲了一遍,爽脆咬了一口,理所当然:“当然是拿来吃了,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作用?”
其他番役看着手里的黄瓜,默默背到了身后,竟有一时吃不下了,纷纷到大厅开会,抽签决定值班区域。
李长乐一口黄瓜一口馒头,迷惑问:“他们怎么了?”
思及昨夜缠绵悱恻,蛊师难以直视黄瓜,耳朵微红,目光放到别处,转移话题:“琇人的消息已经有了。你现在要不要去炼狱看望哑女跟瘦子,还有朔月教领头?”
李长乐三两下食完“早膳”,扫了眼分配区域的番役,见他们有喜有愁,竟有些流连忘返。她示意守卫打开炼狱的门,顺着窄小的阶梯下去,一直进到牢房最深处。
“金宝的位置在哪儿?”
“往来食店不远处的一家铺子,专做檀香木。里边有个断三指的扫地工,就是金宝。如今朔月教销声匿迹,他才肯接受我的会面。”蛊师往牢房外的凳子上坐,给自个倒了杯茶水,饮了一口发现很涩,往边上吐去,“呸!”
他掏出帕子抹嘴,继续说:“当年屠他满门的人,叫作阮成功,要没记错的话已经死了。他不肯出面做证人,非说找到先帝那块随身佩,解开那里面的谜,才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