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听得一清二楚,暗忖朝中大臣已经十分不待见当朝贵妃,且对其行为深以为耻。她看向背影挺拔的彦洵,发现他捏紧了手里的蒸糕,极力克制住对宋凝的恨意。
“臣妾参见陛下。”
宋凝对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穿出这身衣物就是要昭告天下,她才是代国的皇后。而那在高台上,梨园出身的女子,没有门庭家世撑腰,永远只是一个低微戏子。
她到底还是妒忌。
嫡子与彦励心有隔阂,二子远赴边疆,那姜玉颜深受盛宠,倘若有朝一日诞下子嗣,也有可能与亲儿子争夺。
她直视面如猪肝的彦励,捏准了他极好颜面的缺点。
“爱妃请起。”
彦励鬓边青筋突起,握紧椅子上的扶手,可还是不愿在这等场合让人看了笑话。他招手示意司礼监执笔过来,低声叮嘱几句,才朝宋凝伸出手,把人扶到身侧位置落座。
“爱妃”二字,让宋凝颜面扫地,一直到僧人讲解完佛经,她呆坐不动。在旁的彦励想要扶她起身,却被用力甩开,看着她大庭广众之下闹脾气,脱掉身上的珠宝霞帔。
一颗颗珠宝钗饰,骨碌碌滚到百阶之下。
彦成项痛彻心扉,瞪向坐在高位的彦励,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追了过去,过去扶住瘫软的身子,背回了轿子里。
斋会不欢而散,成了人尽皆知的贵妃失德。
回到皇城已是傍晚,晚霞落在冥币上,渡了璀璨光华。
彦洵提前出征,没有告知任何人,倒是闻风赶来的彦晴晴不顾礼节,穿过整齐肃立的军队,跑到战马前拦人。
“哥哥,你是一个大骗子,说话不算数会变小狗的。”
彦洵看向身侧的南平郡王,听他号令军队:“排练结束,修整半个时辰赶往边疆,该吃吃该喝喝该道别,限时落定!”
“遵命!我等多谢大元帅!”军队有序散去。
彦洵掐了路旁的小雏菊,戴到她鬓边:“男儿志在四方,往后我不在城中,你有心事就去找长乐,她会让大哥帮你。”
追来的李长乐闻言泪落,心中泛起涟漪,浓浓不舍。
彦珩用扇子戳了戳她的肩膀,递去一块锦帕。
“呜呜呜……哥哥,我不要你去边疆,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即使你要走,也把我带上好不好?”彦晴晴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年少遇别离,不识情深缘浅,总觉如浮萍一世。
她以为大家会一直下去,难料接踵离开,一下子慌了。
“我每月给你写信,很快凯旋归来,等我可好?”彦洵帮她拭去如珍珠般坠落地眼泪,心里面上皆是不忍与疼。
彦晴晴明白他心意已决,只能撅嘴忍泪,涨红着脸,一抽一抽地说:“你不可以马革裹尸,不可以一去不返。”
彦洵伸出小指,柔声商量:“那你也要答应哥哥,做代国最骄傲的公主,不可为命运低头,不可成日哭泣。
做一朵坚强的小雏菊,向阳花开,自在芬芳。”
“唔,我答应你,说话算数。”
彦晴晴接过司宫递来的手绢,斯文抹去泪水,逐渐有了女子的仪态。她转身看向彦珩,小碎步跑了过去,示意他俯身:“珩哥哥,可不可以把姐姐借给我,我会还回来的。”
彦珩扫了眼还在别离感伤的李长乐,提起她的后襟到彦晴晴面前,推了出去,“这只傻狍子,以后由你支配。”
此话一出,他心底恨不得咬断舌头……
“多谢珩哥哥。”
彦晴晴拉着满脸错愕的李长乐过去,扬起脸说:“哥哥,我把姐姐借来了,她现在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李长乐哭笑不得,向彦洵躬身作揖:“臣恭送洵亲王。”
彦洵拉起她的手,正要将订制已久的戒指戴她手上,却看到无名指位置,被人先下手为强。他望向彦珩的手,发现是情侣戒,才知晓七夕佳节,他们摇船去做什么了。
他强颜微笑:“长乐能否摘下这枚戒指?”
他另一只手打开锦盒,里边有贞素银戒,上边有红宝石细碎镶嵌。李长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鸽子蛋,直言不讳:“阿洵,一克拉以下的钻石,统称为碎钻,最不值钱。”
“长乐依旧是那么幽默风趣。”
见过她散尽钱财为人建造墓地,彦洵便知她不会为珠宝大小而定终身,终究还是像在鱼屋那般,道这此生不曾欢喜。
这一次,他竟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
“你再耽搁下去,我们兄弟岂还能做道别?”
军队已经归位,彦珩把李长乐拎到一旁,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王者归来。”
彦洵对他有情,亦是有怨,可终归是竹马长成。他心中百感交集:“大哥,再见仍是故人。”
军队整齐肃立,供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便只能寥寥几句交代,纵身跃上马鞍,随着吹得高昂宏亮的号角,带领铁骑军出了皇城。
一路翻山越岭,向北行去。
夜幕落下,周宽宏背着还在啜泣的彦晴晴回到东宫,望着一前一后的身影,总觉不该如此。从前互许深情,为何会变成这般疏远?
或许,有只手在推动人生,却无力反抗。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脚本故事里的主人公陷入沉睡,就连巡逻的护城卫也僵直不动。
“咔哒!”
又是这声脆响,将彦珩从混沌中唤醒。
他步入隔壁寝殿,用火折子点亮角灯,把精心制作的寿桃放到桌上,将沉睡梦中的李长乐提起来,隐笑道:“起来干活。”
“刺刺刺客?!”
看到屋内亮了起来,李长乐用力拧胳膊,发现当真从混沌中醒过来,才意识到彦珩为何会成为漏洞。因为只有他能在脚本故事以外醒来,而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才会被他唤醒。
看向桌上的精美寿桃,李长乐才忆起宦官生辰,从入府那一刻算起,所以彦珩才会做了个寿桃。她环住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身上,学着小公主撒娇:“珩哥哥,抱我过去。”
“得寸进尺。”
彦珩话虽如此,还是把她抱到椅子上,见她正要用手抓,立马拍了一记,语气隐有怪嗔:“今日你生辰,要守礼术。”
宦官的生辰,从跟随主人那一刻算起。
李长乐趁彦珩到膳房取物,用手挖了一块品尝,差点没被咸晕过去,这厮定是把盐当成了糖。她抬袖抹嘴,见他过来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挖起一勺到他嘴边。
彦珩用舌头舔了舔,面色微变,把汤勺放到桌上。半晌,捧起寿桃准备拿出去扔,却被李长乐拉住了,“我能拯救。”
膳房内亮起了灯,彦珩在旁边打下手,帮她和面、打蛋搅蛋,顺便包揽了烧柴的活计。莫约过了半个时辰,裹了奶油水果的椭圆之物做好,上边插有两根粗红烛。
“这是何物?”
“生辰蛋糕,同寿桃有相似之处。”
“为何上边有我姓名?”
“我担心你活不过生辰,就顺便给你过。”
烛光映在脸上,衬得肌肤如桃花粉嫩。彦珩掏出锦帕擦拭她脸上残留的面粉,轻笑:“这世上还没有主子死了,做臣子还能安然无恙的事儿。放心罢,我战无不胜。”
“那我姑且信以为真。”
李长乐抽去两根蜡烛,回寝殿里取出两个碟子和叉子,把水果蛋糕分块,放到他的盘子里,“你尝尝,很好食。”
彦珩端看叉子半天,颇有不悦地放到一旁,用匕首扎了一块品尝,只觉口感细腻,甜味适中,加上水果确实爽口。他看向满脸期待的李长乐,给出评价:“尚可。”
李长乐幽怨看他:“为什么又是尚可?”
“此物乃蛮夷所用,我泱泱大国岂会用他们的东西。”见她闷闷不乐,彦珩终是妥协一句:“抛开物件,这点心做得确实不错,口感甚好,选材适宜,乃是上品。”
李长乐起身勾住他的脖子,明目张胆咬住他的唇,浅尝了水果蛋糕的滋味。然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舔了舔嘴角,面不改色评价:“你的味道,也尚可。”
“是么,我还没有尝够过。”
万籁俱寂,众生无法动弹时,秋风卷落叶,连着月霜一起溜进门槛,偷窥这灯影交叠中的耳鬓相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