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炼狱。
头顶吊着一盏灯,到了傍晚有霞光照进台阶,却怎么也赶不走牢狱中的黑暗。方桌对面,李长乐悠然坐着,看向幽怨瞪自己的草寇头子,咧开一抹狡黠的笑:“你现在是待罪之身……哦不对,是你们。多次抢劫、反抗抓捕,已经触犯代国律法,依律当诛。”
明晃晃的笑,跟灼目骄阳一般刺眼。
草寇头子生死无畏,唯独逆鳞为那群视若亲人的伙伴,一听都要被斩首,气得要从椅子上挣扎起来!
奈何这把椅子特制,由玄铁锻造,横在前面的,还有一个禁锢住上身的横架。他眼神凶狠,咬牙切齿:“你个娘娘腔,跟那没良心的皇帝一样阴爷爷!爷爷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彦珩居然还跟他有过结?
李长乐耸肩,摊手道:“恨我的人多了去,我又怎么会在乎下地狱还是上天堂。倒是你们,好端端的良民不做,非要在本督眼皮子底下猖狂……倒不如,一起改头换面,为本督所用。”
草寇头子愣住:“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可以保你们衣食无忧,但你们得给我卖命,以后永远跟着我。”李长乐打量他魁梧体格,忆起在北平时打仗,对草寇们的武功还算满意,能够教学院里的孩子们。
草寇头子脸即刻成了黑铁板:“士可杀,不可辱!你个娘娘腔,想让爷变成阉人,没可能!”
“我又没说真宦官。”李长乐歪着脑袋看他,绽开友好笑容:“考虑一下,不然都得死哦。”
她施然起身,整理衣袍,将头顶的乌纱帽戴正,欲擒故纵,佯装转身离开。才走到阶口,身后就传来粗矿大喊:“爷爷我,我就答应你这一回!”
“把契约让他们签了,找来古范安给他们下个蛊,安排廊下家的几个位置让他们住。”
李长乐对番役吩咐,又想起一件要事,说:“过了这个月,你随我回一趟北平,至少你的伙伴,会陆续安排到学院教孩子练武。把厂规记下,不要动背叛心思,那可是没有余地的死罪。”
正要走时,番役说:“督主,住在内城的哑女送来不少桃子,已经分发到您的住处。那朔月教信徒领头快要死了,还需不需要给他换皮……”
李长乐抬手止住他的话,折返入深巷,进入炼狱第二层,看到人已经皮相衰老,披头散发坐躺在床板上,笑着望过来。她心头一震,蓦然忆起姜玉颜临死前的模样,如鲠在喉,久久不能释怀。
她问:“还需要换皮?”
朔月教信徒领头摇头,嗓音仍是三十多岁,“我十年前在道宫见过他,你小心,如果遇到他别碰他的血,他的名字叫……叫……”
他莫名其妙,没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咽气了。
李长乐神色一凛,蓦然忆起那个被右护法占据躯壳的宫女,也曾说过在道宫见过一个少年,是道长的得意之徒,历经蛊练,血比蛇毒,精通换魂之术。
却忘了他的名字。
朔月教右护法——那张狼面具下,究竟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不过身上应该布满伤痕。
朔月教信徒领头咽气了。
李长乐走出炼狱心事重重,看到一只黑猫从眼前掠过,下意识追了过去,浑然不觉已经来到天牢外。
猫儿不见了,抬起头才知到达此处。
“李督主,没有圣上专令不得入内。”
拦路的将士是祤宴山庄的人,可想而知武功高强,精通易容之术。李长乐正要掏东西,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按在地上,搜出来一块令牌,才道一声得罪。
把人放进去,还要求半个时辰内出来。
这重建的天牢随时变换,光灯下的方向指示也会移动,比之前高明不少。李长乐根据所给的线索找到彦成项所在的位置,看到他过得不太好。
几个牢房拼接一处,还是位置狭小,只有床板跟桌子,彦成项正坐在凳子上写字。身旁伫立身穿蓝衫的发妻,一见到李长乐脸色周边,阴毒瞪她。
“你来做什么?”王妃满脸敌意。
“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孔家虽被满门抄斩,不过宋家倒是死性不改,还把女儿送入宫中,妄想参与朝局改变如今落败的命运。”
捕捉到收起来的纸张,李长乐笑道:“项亲王送出去的信件,都被侦缉组拦得一封不剩,不会传到别的地方。而那些困在围城里的郡王们,过惯了温水煮青蛙的日子,又怎么会回来救你?”
一语戳穿心思,彦成项拍案而起,却不再是从前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虽然气得不轻,也学会了分析:“你那日扶老子起来,说的那番话,是为了让老子更为记恨彦励,好下定决心对他谋反?”
李长乐点了点头,努嘴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就算没有我那番话,你也会起兵谋反。毕竟你一开始,就是孔家背后主谋者的工具。”
“老子知道。”
彦成项在牢中多日,思量半天为何失败,为何走漏风声,为何严防死守,还会让李长乐成功逃出。唯一有可能,就是官兵根本没有想过要拦住她,要的就是让她出逃,把援兵带进来。
最终目的,是为了毁掉他跟彦励。
他想了很久,才蓦然忆起在明堂之上,兵部尚书莫家,正是当时支持彦洵之人。更忆起去往地下时,他闯入一间挂着人皮的密室里,没过一阵功夫不见踪影。而李长乐等人,必须废掉机关,才能进入下一层。
到达最后一层,他明明记得是宋凝提议要喝水,却是王昔音去拿水壶,整个台面的墙突然收缩倾斜,宋凝突然受到刺激把人挥下去。
事后调查才知,那是宋凝四年前杀死孟玉颜前,曾用那个水壶饮用,里面含有香粉,导致她产生幻觉杀了幼妹,又以为是姜玉颜所为。
他回想起来,发现当时的彦洵格外平静,没有像彦晴晴那样声嘶力竭,痛不欲生。可明明听眼线汇报,那厮被王昔音阻止跟李长乐在一起时,倚靠在柱子那里心痛如绞,怎么表现如此淡然?
他一直不解,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忆起那日被李长乐踹入水中,思索细节时,发现持刀刺向自己的面具男,有双琉璃眼,正是庶出之子。
李长乐挑眉惊讶问:“你知道是谁?”
“庶出之子。”
彦成项紧扣在桌边上的手指已经青筋暴起,怒不可遏的表情嗜血可怕,眸光如狼,薄唇启齿道:“当日落水,他救你时,手背上有道牙印。你要是能救老子出去,老子给你做证人。”
想不到向来玩世不恭,愚不可及的项亲王也有脑袋开窍的一天,只可惜一切太晚了。李长乐环手看他,故作惋惜:“你跟洵亲王众所周知的不合,且他手背上的牙印已经消失,构不成完美证据。”
“你不帮也没事,老子迟早有一天出去夺回这天下,届时你跟彦珩那狗碎死无葬身之地!”
彦成项咬牙切齿,拉住欲要隔着牢门抓扑过去的王妃,语气顽劣而阴毒:“不,老子要先玩死你。”
还是一如既往,不知兄长的良苦用心,有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弟弟,要是我,就狠打几棍。
李长乐暗自腹诽,忍不住摇头鄙夷看他:“你一直认为,你从小不受重视的缘故,是因为彦励的偏心。若是回想起来,难道就不会发现,整个亲王府里,就属你能够肆意妄为,不被约束要求?”
捕捉到彦成项错愕神情,似在思索什么,神情从茫然变为难以置信。李长乐心疼彦珩的用意,抛下最后几句话:“彦励在宴上,总记得把海鲜夹给彦珩,却不知他海鲜过敏,你想想这是什么道理?若是彦珩放你出去,你还有可能活到现在?”
早就被彦洵千刀万剐了。
“下个月去北平,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人走了很久。
彦成项仍是沉浸在震惊中,垂视地面,面色在黑暗中不可细查的肌肉痉挛,已经深陷痛苦与难过之中。他颤巍巍抱住脑袋,身子一歪,蜷缩在地上号啕大哭。
原来彦励一直以来都疼爱偏袒,他却浑然不觉,不学无术,还屡次挫伤彦励,抱怨他没有明目张胆地爱护自己,一直针对彦珩。
回想起来,是他们一直在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母妃,你骗人,大哥没想杀我……”
望子成龙的宋凝,以为得到过丈夫的爱,也浑然不觉飞扬跋扈消磨了对方的激情,更到最后防错人。
王妃担忧问道:“王爷不会真想去北平涉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