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宫恰好午时，彦珩粒米未进，李长乐如同嚼蜡，素来的好胃口也才食了半碗，便被外边的禀报惊扰。守卫道是今上派了轿子迎接，行礼已是准备妥当，只差人上路了。
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守卫未能得到回复，却察觉气氛有些僵持不下，似水火不容一般，光是在这后殿都觉得要窒息。他虚掩房门，刹那听到碗筷砸地之声，激烈凶狠，无形地滔天大火顺着门缝扑出。
“李长乐，你走出这个门，东宫不再迎你。”
语气似窗外飞雪，寒凉彻骨，淡然而冷漠。
李长乐起身朝他躬身作揖：“太子爷保重。”
走时宫人一路相送，站在甬路上含泪目送，唯有在意之人没有出来。那间紧阖的殿门，在冬风拍打之下咣咣作响，仍是未惊动里面的人。
李长乐掀开门帘，端坐轿中，听到宫人们此起彼伏的哀泣，零零散散，不知又有几分真意。
路上轿子停了下来，掀帘一看竟是姜玉颜的人，不过年纪相仿的女子，穿着单薄，脸红手冻，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
她才忆起之前通知见面，却爽约了。
“总督大人，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叙旧。”
近来忙于案件，却也听闻乾宁宫的皇后大病一场，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衰老症，一夜之间黄花变老妪，吓得今上不敢前去，只命人医治。一夜失宠，门庭冷清，比起东宫过犹不及。
领头的宦官是侦缉组的人，见了颇为嫌弃，正要做驱赶，却被李长乐拽住衣袂。她摆首示意退让一旁，对手下交代：“帮我把东西带回去，锦盒装的物件一样都不能少。”
未料到她要去撞枪口，侦缉组的番役也是一惊，但依旧遵照，示意其他人绕道而行。
还将一柄油纸伞递了过去。
李长乐撑开发现，是那柄半边漏洞的伞，不经回首望去，见东宫的楼阁围栏后，坐着一个人影。即使看不清，也知晓是谁在默默关注。
她莞尔一笑，将外氅披到宫女身上，用不容拒绝地语气说：“本督向来怜香惜玉，你若是拒绝了本督，便是最大的不敬。”
宫女含羞垂首应是，领她入了乾宁宫。
又是一股浓重地药味，李长乐不知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姜玉颜，曾经心心念念的“姜姐姐”。她在门前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进去，看到床幔落下，一只苍老地手伸了出来。
“长乐，到这里来，我有话对你说。”
声音一如既往，未有换去的皮囊无可救药。
李长乐眼眶一热，鼻尖一酸，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当真骨瘦如柴，没了以前的细皮嫩肉。
“还以为你会过来，谁曾想你还在气我给你绣的外氅种蛊，气我利用你除了邓家与刘家。”
床幔后的一具身子，如同灯油枯尽，枯瘦如骨，貌美的容颜皮肤松弛长出老年斑，衰老得有些可怖。姜玉颜轻抚李长乐的脸庞，感慨：“初见你时，便觉得这小子有些记仇，若非在朔月教中得到消息，也不会知晓小女子难养也。”
她做势要起身，得到李长乐的急忙搀扶，拉耸地眼皮下潋滟笑意，“我本以为自己会安静死去，可总觉得有遗憾，便想替你做些什么。”
“你都这样了，又何必落地？”李长乐话虽如此，还是蹲身帮她穿衣套靴，察觉到她触及官帽，抬首望去，莞尔一笑：“姐姐，我不需要再找靠山了，我终于变成了自己的靠山。”
姜玉颜由着李长乐抱到轮椅上，揣着暖手袋向膳房行去，捞起袖子非要忙活一顿，还固执让她站到一旁，“我只是皮相衰老，并不代表骨头也老了。你这般小心翼翼关注我，只会使我难过。”
李长乐闻言站到一旁，看她操柴起火，拨水揉面，许是气力不大缘故，榛果跟黄蔗糖难以碾碎，便上前帮忙，三两下弄好了。
姜玉颜侧首看她，眉眼带笑，温柔安静：“长乐，你能来实在太好了。我原以为，我会留憾。”
李长乐帮她把榛子酥放进铁盘里炙烤，热气烫得红光满面，心境也平稳下来，“为什么？”
知晓她问什么，姜玉颜找来凳子，跟她守在炉边，时不时添柴说：“长乐，一个人懂得越多，越能被感情之事左右，倒不如糊涂一些。”
榛子酥的香味钻了出来，她撤掉半数柴火，用夹子把铁盘夹到灶台上，轻拍李长乐伸出去的手，柔声细语道：“现如今看来，或许我们都低估了你，你有能力去走完接下来的路。”
“不去……见一见吗？”
听及此话，姜玉颜笑容一滞，赫然忆起邓浪跟别人有了孩子，指尖落在刚熟的榛子酥上浑然不觉烫。经李长乐抓起来，才察觉指尖烫红了。
她摇了摇头，心满意足说：“不了，‘君以深情赠我余生，我以薄礼为他铺路’，这便足够了。再见面，只会让彼此之间的怨恨，变得更深更远。”
李长乐捻起一块长形榛子酥，送到嘴里一咬，发现有一把钥匙，吐到手心茫然看她。
姜玉颜指尖沾水，在粗糙台面落下一行字：遗诏所藏之处，需以钥匙打开。
水印随风而干，很快就没了痕迹。
李长乐握紧钥匙，热泪盈眶看向姜玉颜，过去抱住了她，感觉跟记忆里的不一样了，那么小那么瘦那么弱，没半点温暖。
她哽声说：“依照律法，即使我立无数功绩，宦官私通皇室一事，也不会以罚入夷陵菜园。
而是拉到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那本该是我的下场。是你以晚玉香魅惑君主，救了我。”
起初嗅到香味，李长乐颇为熟悉，回想才知那是朔月教的晚香玉。且思来想去，那时候能接近今上，对其灌入甜言蜜语的人，也只有她罢。
“当朝史部上书孔凡，勾结朔月教之徒，意欲煽动项亲王起兵谋反，将罪扣到太子殿下头上。”
姜玉颜话一出口，遭到体内蛊虫反噬，一股血腥涌上喉咙，却又怕惊扰到李长乐咽下了。她抬袖拭去嘴角血渍，故作中气十足说：“长乐，帮我去内织染局取一件外氅，我还有工序未完成。”
李长乐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对，也生怕她劳累过度，便把人抱会寝殿床榻，叮嘱宫女几句，便向内织染局快速奔去。内心隐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