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民宿,渊黑不见五指。
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重地火药味,悬挂的灯笼皆被手铳击落,可想而知朔月教之人揣有多少弹药,铳法何其准。
护城军撤离五百米远,埋伏周围要点,屏息凝神,注视门外挂着人头的院落,夹起长形鸟铳瞄准,听着里边传来激烈铳响,没有得到钟将军命令不敢乱动。
“找来那名内臣了吗?牺牲她一命,换昔音跟五个孩子的平安,已经是最好的办法。再拖下去,院门外又挂出一个头颅,太子殿下让百姓怎么看我们?”
面对钟将军的质问,彦珩处之泰然,紧盯一队人马进去搏击情况。倏地,院落里亮起了灯,一根竹竿挑着一个孩子的尸体扔出来,心脏剧烈发颤,攥紧了袖中拳头。
他绷紧下颚,冷声反诘:“钟将军难道认为,代国的大好河山,都靠一个微不足道的内臣换来?当初瓦利侵犯边境,我等奋战沙场,何曾退步过半分?”
他触动机关扇,叠成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看向掌握兵权的钟将军说:“目前一小队在巷道里生死未卜,难道不应该让排雷队埋击过去,以护城军打掩护从高处降落解救人质?区区鼠辈之徒,就让代国的将领束手无策了?”
此次抓捕包藏私心:一为今上忧心声望在己之上的皇太子有谋反之心,特意按兵不动让他去赴险;二要架空皇太子的声名威望,将东宫出类拔萃的内臣斩出。
这才是护城军迟迟不肯动的原因。
而他也有一个私心,倘若皇太子进去救下嫡女,往后定当鼎力支持,助其脱离险境,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明明听出了他的讽刺,钟将军还是说:“机匣雷无人历经,倘若排雷队上去短时间没有清除干净,惹怒朔月教,过去的人,包括昔音,都要死在里面。
太子殿下,昔音为了你混入朔月教,间接性救了皇城跟京师百姓的性命。你真的忍心,让她就这么死在里面?”
“军卒葬沙场,女儿殉江山。”彦珩与假扮排雷兵的和尚相视一笑,“钟昔微身为将相之女,倘若连这等傲骨都没有,岂不是丢了钟家的颜面?”
不等钟将军大发雷霆,他领着二队如鬼魅一般袭去。
“姐姐,我们会死吗,我还不想死,我想我娘儿。”
“不知道,或许会死,或许不会死,但都不能怕。”
院内亮起油灯,三个孩童坐在凳子上哭泣,腿部绑有炸药,导火索埋设在线勾里,一直衔接到低台的缝隙里。
钟昔微伫立台上,脚下有光亮忽明忽暗。
有烛火在燃烧。
倘若救了孩童,凳子减轻重量就会启动机匣引爆地雷,炸平整个民宿;倘若救了将军嫡女,低台里的机关会使烛火上升,点燃导火线炸死三个无辜孩童。
到时候就会引起底层争议——三个孩子的命,竟抵不过一个将军嫡女,从而引发民众投入朔月教的风险。
“朔月教一如既往的阴险。”
李长乐把长绳栓到树干上,站在粗壮地树枝上观望,目光丈量从这里飞到院中的距离,准备先去扑灭蜡烛。
“砰砰砰……”
院落外铳声响起,十来人突袭信徒,爆裂星火迸溅,瓦碎砖落。为首一人迅速扭断了两名朔月教之人的脖子,与另外三人交手起来,又是刀光剑影,血腥弥漫。
李长乐趁此机会,向院墙抛去勾爪,顺着绳索滑过去,迅速攀墙而下。碰到手里捧着一碗水的和尚,刚要持铳爆头,就听到他说:“我是祤宴山庄的主持。”
她想起来后,商议道:“我去坐凳子,你去灭烛火?”
主持颔首,飞身而去袭击一名从屋内出来的朔月教之人,在里边勘察片刻,出来对她招手示意,一齐进入雷区。
“你们……”钟昔微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先救三个孩子,他们年纪尚小体重加在一起,正好是小公子的重量。”
孩童莫约四岁,哭得鼻涕眼泪,见她来了两眼发光,连哭声都止住了,啜泣问:“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李长乐点了点头,用力掐他们的胳膊,疼得三个此起彼伏地哭,惊得主持低斥:“才那么大点的孩子,你为何……”
她做了个嘘声地手势,给三个孩子解绑,迅速推开坐到凳子上,边模仿孩子哭,边挤眉弄眼示意带走。
主持这才明白她的用意,立马连背带抱把孩子救走。
“你叫李长乐,对吧?”
伫立低台的钟昔微环手看她,手里多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火架,摇曳地火光,将她的笑颜照得阴冷。
李长乐侧首而视,发现她端立原处,双手交叉于腹,静静凝望着自己,嘴角衔有一抹浅笑,却让人不寒而栗。映在墙上的影子,若隐若现,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或许,我应该叫你中贵人,李主事,李役长?”她笑不达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嘲讽一览无余:“你居然忘了我?想来也是,你现在过得风调雨顺,怎么会记得那个因你破获奇案,全家遭受圈禁的女子。”
李长乐脸色凝重,紧盯她的面容,沉吟问道:“你是北平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婉儿?你借着钟昔微的身子出来?你用一家老小的躯壳,换取了自己灵魂的自由?”
“我现在叫钟昔微,是护国大将军的嫡女。”她翘起兰花指掩嘴笑,打量她的一身打扮,听着外边渐弱的打斗声,面上闪过一抹狠厉,“你猜,待会皇太子会救谁?”
话音落下,救兵破门而入。
彦珩径直走向上官婉儿,却见她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底下不仅有蜡烛,还有一个弹夹机关,一旦离开就会启动机匣,在须臾内炸毁另一个人。”
经她提醒,彦珩才望向那名身穿便服的人,顿时大惊失色,万没料到计划中要牺牲的人,居然是李长乐?!
主持救出孩童,他下意识认为找好了替死鬼,便从头到尾只想快速救出钟昔微,压根没有对屋内进行排雷。
适才从朔月教信徒口中撬出,屋内还埋设有“慢炮”,中藏机巧,火线至两时辰才发。而埋设时间,就是蹲守时间。而今时辰已经过半,要如何抽出须臾功夫去拆机匣雷?
“那不是小丫头吗?!”蛊师惊呼道。
李长乐不曾吭出一声,双手紧紧揪住下裳,像个认定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垂首乖坐在凳子上,安静等待死亡。
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梨涡浅笑,泪珠陷了进去。
烫进了彦珩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他双拳紧握,手臂青筋暴起,用尽浑身力量去压制,可身体还是剧烈颤抖起来,“你们先带钟姑娘走,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