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为王昔音“精心培育”出来的黑莲花,从当初下棋的博弈就该知晓他的布局高深。刻意透露出事关八宝钗的真相,使得彦成项埋下仇恨,从而一石三鸟,激起无法避免的矛盾,殃及彦珩。
更以同等方式,让彦珩历经抉择,像他以前那样窝在一室,只能依靠轮椅行走。更利用彦励的疑心,分离他们,拨出一个公孙黎让她心如死灰。
彦洵在报复,之前每一个伤害过他的人。
以棋为局,以人为刃,诛杀四方,不费一兵一卒。
李长乐垂视修长的手,因弹拔缘故指腹起茧,没有刻意隐瞒身份,甚至连手背上的牙印都不曾掩盖。
他在试探,倘若暴露出一丝一毫察觉,必会像时空逆转之前,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插入她的胸膛。
先不管此次接近的目的如何,周旋最为要紧,毕竟主要任务是找到铁骑军支援,再伺机而动。
竹林投影,从林茂密湿润,小河流水在静谧中格外大声。正值午时的阳光很大,穿过绿叶间隙斑驳落在李长乐地身上,分明应当感觉暖和,却觉有寒气拔地而起。
她疑惑注视的表情,在光影中倏然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明眸灼亮,拍了拍他的手背故作熟络:“想不到朔月教还是个有原则的邪教。如今咱们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一起对抗杀来之人,可得患难与共!”
随即看向扭伤的脚,愁眉苦脸,可怜兮兮问:“你要不先报我四分之一的恩情,带我到驿站找大夫瞧瞧?”
许是未曾得到回应,又近了一分,几乎要贴近他的脸,身上独有的女儿香是栀子花味,一下子灌进鼻腔。
她歪着脑袋不解,明眸亮晶如星地注视过来。
彦洵羽睫轻颤,抬起她的脚搭到自己的腿上,脱掉靴袜发现有些红肿,确实扭伤了。他一手托着,一手轻揉,嗓音不自觉轻道:“且忍忍,很快就能下地行走。”
下一秒,手劲迅速正了回去。
李长乐反弧度有些长,等套上靴袜才嚷嚷出声,钻进他的怀里来了一出美人计:“啊!我的腿!我的脚,我的筋好疼呀!走不动了!劳烦大兄弟背我一程!”
软香入怀,填补了空缺已久的位置。彦洵原是要警惕推开,却放下了袭向后颈的手,轻抚她的后脑勺说:“那在下,只好委屈姑娘了。”
说着最温柔的话,却一把将她提起,反手转到背上。动作干净利落,这便是男性与生俱来的气力。
李长乐有刹那惊讶,但很快环住他的脖子,趴在背上不作声,心中再次感慨现在的身子实在不行。
女子在硬拼方面占弱势,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他很熟悉地形,三两下出了林子压根不用爬坡,淌过及腰的溪流时,提醒道:“把脚收起来,小心沾水。”
又不是脚上有伤,这般做法倒是矫情了。李长乐还是把脚缩起来,耐不住安静,决定主动出击:“大哥好像知道我要去哪儿?”
“此次能救城的,只有北疆铁骑军,所以向北行。”
彦洵没打算兜圈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怎么可能让她跟援兵会面,自是带她消耗时间,等彦成项登上皇位成为傀儡,再回去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援兵,自然要带到修罗场,为己所用。
“大哥真聪明,不像我就喜欢弄点实证。”
李长乐指尖轻扫过他的轮廓,想要找出人皮面具的破绽,却发现完美无缺,无不说明是换魂之术。
她又开始东拉西扯,勾起之前的点点回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语气感伤说:“我之前是个男人……不对,是个没把子的中人,但我力大无穷,能够背得起男人,保护得了旁人。可如今变成女人,哪里都不自在。”
她的碎发随风钻进彦洵耳蜗里,挠得心弦乱颤。
他尽量往隐蔽处走,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叹,才反应过来没有搭话,便温润说道:“长乐保护别人久了也会累,倒不如躲在背后,不要再孤身一人冲锋陷阵。
何况一介臣子,不该纠结于皇城之乱,应当随主子找个安身之所,而非逞能做救世英雄。”
李长乐才反应过来这厮的目的,是想知道彦珩究竟藏于何处。她垂眸敛去冷意,打了个哈欠:“好饿呀。”
夕阳西下,翻过山头可见驿站,莫约三层楼。
陈旧的大门旁,横斜而出一枚旗帜,上边写“客来”二字,经大灯笼照得格外诡谲。且仰首望去,能够看到两层楼内橘光成排,显然住了不少房客。
彦洵瞥了眼酣睡的人儿,正要走进去,发现门旁空墙上贴有悬赏令,绘有两张画像,分别是在李长乐今日扮丑样貌,还有他戴着兔子面具的以往形象。
不知为何,格外顺眼。也明反军排查力度不错,已经来过此地,极有可能派兵驻守,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他瞥了眼右方马厩,眼底闪过一抹锋芒,暗忖今夜是不能在此居住,只好露宿荒野,打猎裹腹了。
“找……找到铁骑军了?”
李长乐及时醒来,睡眼惺忪看他,又环顾四处,发现在一个马厩里,刚想问要去哪里,上方的棚子有水喷溅而下,将她身上扑了个透,忙跳下来抬袖擦去。
定睛一看,原来店家放了根竹管在上边,时不时还有人灌入马槽中。而他们不巧站在旁边,才惨遭淋湿。
妆容花了,桃花眼勾起一角媚色,小巧鼻梁冻得鼻头微红,肤色白里透红,在光影中格外好看。
她匆忙穿的是齐胸襦裙,湿水薄透可见肚兜红绳,还紧张地舔了舔唇,问:“怎……怎么了?”
彦洵将悬赏单挡在身前,柔声低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需要连夜赶路,以免被反军发现。”
走了那么久才到驿站,不知皇城里变成什么样,祤宴山庄的人跟护城军联合对抗,剑拔弩张,损失如何。
李长乐刚想接过画,他就收了回去,还整齐叠放成一小块纳入袖兜中,仿佛那就是两个人的“结婚照”。
真是个执念深重的孩子。
她扫了眼马匹,由于去过御马监,知晓什么样的马儿最适合上战场。而这些四肢发达,鬃毛光亮,伤痕累累的马匹,无疑是历经沙场的坐骑。
反军为北平城内调遣的储军,他们的坐骑可没有常上战场,足以说明彦洵在说谎。李长乐计上心来,捧腹委屈道:“我实在撑不住了。原来在东宫一日三餐吃九碗饭,现在早上就吃了一盘兔肉,要饿晕了。”
说着往他身上靠去,垂眸敛去狡黠,嗓音带着微微抽泣与哀求:“好哥哥,我们进去吃东西吧。”
如今李长乐恢复女儿身,十七岁身材姣好,贴过来便是香气宜人,宛若枝头正茂的熟花。彦洵别过脸去,耳垂晕红,仍是坚持:“不可,现在必须启程。”
李长乐偏就不听,拔腿就要往里驿站里跑,突然被一件玉色外氅包裹住,只听耳畔传来无奈轻叹,一双好看的手越过肩膀,系好了绳带。
她挑眉轻笑,攥紧了袖中带刺的曼陀罗枝。
入了驿站,发现用膳的客人不少,个个粗布大衣,像是一群赶京商人,却坐立笔直,且对领头恭敬。
正当李长乐看得出神,脑袋被彦洵扳过来,揽肩上了三楼。他直视前方,经过走廊时往下深睨,正对上中年男子锐利如鹰的目光,不经莞尔一笑。
“走罢,那些人并非善类。”
他把李长乐李长乐推入房中,掩门刹那,看了眼下方生得俊秀儒雅的男子,天生贵气,是他原来的身体。
他嘴唇翕动,无声:“没用的东西。”
“怎么是一间房……”
床板铺有软垫,叠放整齐的是粗糙的花色被褥,桌上覆有灰尘,茶壶水杯倒是擦得铮亮干净。
李长乐拍拍长凳上的灰,决定道:“既然房钱你出,那今夜我就在凳子上将就一晚。”
“不必,我打地铺,长乐睡床即可。”
彦洵熟练铺席,抱着毯子躺下,仰视瞠目结舌的李长乐,颇为放松的拍拍床板:“睡罢,明日还要赶路。”
驿站隔音效果不好,现下也不过酉时,一楼的客人都还没睡,划拳饮酒谈笑声隐隐传入耳中。
李长乐忆起入驿站时彦洵的突然反常,便知援军有一部分已经到达城外,而他想要哄骗自己离开。
她垂眸轻笑,走过去弯身注视彦洵,仅有一掌之距,见他眼里浮现惊讶,又转瞬即逝化为温柔,秀气的脸还残有笑意。她再继续凑近,几乎就要吻到他的唇,突然身后有一只手压下来,便真的接触到了!
李长乐呼吸急促,就在要缠绵时将袖中曼陀罗刺袭向彦洵脖子,瞬间血溅三尺,光影倏地暗红,又逐渐褪为橘黄。鲜血从光滑的灯盏上滴落,将他脸上的震惊照得一览无余。
她走到门扉前,打开一条缝隙,透过围栏注视下方,看到彦洵若无其事饮酒,跟将士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倒是会伪装,看样子要连夜启程了,
她必须想方设法引起铁骑军注意,可身上没有一件是证明自己……等等,或许有。她轻抚插入鬓发的银笈,计上心来,推开后窗,反手掐住自己脖子,自导自演推翻茶盏,传出声响引人注意。
她用后背撞门而出,像是被人推出来一般,鬓发凌乱地踉跄跑到楼下,只听喧哗归于平静,驿站小二上前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身上都是血难不成……”
驿站迎八方来客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见这姑娘狼狈又极美,苍白地脸上写满惊恐,便知发生命案了。
这一代最不乏杀人掠财,抢夺民女之事。
李长乐仿若被雨雪摧打的娇花,才从惊恐中回魂,握紧小二的手颤栗不止,啜泣得极为克制:“我……我遇到朔月教的人了,我杀了他,我杀人了怎么办?!”
小二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抽回手,面露惊恐往后退步,没料到这是位蛇蝎美人。可见她指抽出一张叠放整齐的悬赏单,拆开指着上边被通缉的兔子面具说:“他在楼上,我不知道他要待我去哪里,我很害怕才杀人!
你能不能帮我叫官爷过来,我想报案!”
铁骑军闻言脸色大变,断然不会让这名女子引来反军,便一齐看向了南平郡王跟彦洵。只见他思量片刻,放下酒杯准备过去,拂开了阻拦的手。
“姑娘说的朔月教,可是跟你一同进来之人?”
清泉之声传入耳中,跟盆冷水似的从头浇到尾。
李长乐浑身一振,止不住地颤栗,却是在压抑心中怒火。她转身望去,见到熟悉面容瞪大了眼,有泪水决堤而出,伸手触及对方脸庞,嘴唇翕动:“阿洵。”
彦洵也是演得出神入化,脸色从迷惑到惊喜,然后喜不自胜地握住她的手,一把扯入怀中,紧紧箍住。
仿佛要将她揉得粉碎,嘴角边漾起一抹不可细查地冷意:“长乐,没料到我们还会再见面……我回来了。”
他们各怀心事,使出大力嵌在一起,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为再次见面感到幸福。
殊不知,笑容背后,竖起一把无形匕首。
只待最佳时机,捅入对方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