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已经亥时,不如早点歇息?”
大宫女原是陪嫁丫鬟,虽没有目睹新婚当夜情形,可也知道皇帝并没有碰主子。而今看在眼里,疼在心底,实在不忍她独守空房,再继续痴痴等待。
公孙黎垂视搭在膝盖上的画轴,是花了重金托人寻来名画家千面扇的巨作,还有身旁一盒刘家墨。
她摇了摇头,捧在怀里向外行去,问:“御书房的灯可还亮着?御膳房那边可给消息,今上用膳了么?”
大宫女恭敬答:“御书房的灯还亮着,膳房不久前传话,今上已经食过晚膳了,娘娘可以备点心过去。”
公孙黎停下脚步,遥望不远处的乾清宫,将画贴在心口,由着大宫女披上外氅,快步过去。
“参加皇后娘娘。”
护卫恭敬说话,长剑却是横在门外,
刚回来的彦珩正在批阅章疏,听到主持汇报皇后闯入,头也不抬:“告诉她,天色已晚,早点歇息。”
主持面露为难:“人已经到达御书房外。”
言下之意,戏还得做足,以免传出去不好听。
彦珩没有做回应,只听门扉吱呀一声,余光扫见一道倩影入内。他头也不抬,静候下文,对于机缘巧合嫁给自己的女子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记不起她的模样。
“臣妾做了莲子羹,想请今上品尝。”
公孙黎行礼不曾起身,抬首打量他批阅的样子——墨发垂束身后,有两须贴着脸颊,认真且有将领风范。没了平日里的凛如霜雪,反而有种矜贵不凡的气质。
他剑眉微蹙,搁下狼毫望来:“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公孙黎眸光渐亮,快步呈上去,听到他展开画哼出一声嗤笑:“千面扇……落款厚颜无耻。皇后买来千面扇的仿画赠予朕,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她面红耳赤,屏息低语:“五千两白银。”
扫视她手里李家墨盒子,彦珩一看便知,是平日里最爱用的墨砚,虽是爱画惜墨之人,也鲜少铺张浪费。
而且能知晓习性的人,也就李长乐一人。
他呼吸有短暂急促,一股无名火蹭上头顶。
本以为李长乐会吃味后宫佳丽,难料到如此“海纳百川”,还胆大包天,教导别的女人来讨好自己?!
彦珩眉峰轻抖,已是忍不住要找李长乐“教训”一番,对公孙黎只是随意打发:“东西很好,朕还不需要。但你身为中宫代表,应当以身作则,从奢入简,做出规范。”
公孙黎面红耳赤,难堪地敛眸忍泪,将大宫女递来的莲子羹放置案旁,好不容易见到他,又怎会舍得离开。
屋内香炉生烟,缱绻入肤,燃烧到最后逐渐泛红。
彦珩再下逐客令,嗅到气味不对身子已经瘫软,再看眼前人也是才意识到不对劲,腿脚一软倒在地上。
她眉眼带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爬了过来,斗胆将手搭在轮椅扶手上,颤声说:“今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宽宏大量的女子?李提督肯如此狠心,将你推给臣妾,便是在您和权力之间做了选择。”
玉体白皙如玉,芬香诱人,彦珩面色阴沉,挥翻香炉踩灭星火,斜睨迷情凌乱的女子,杀气凛凛。
刚想招人进来,她已经俯身抱住,梨花带雨说:“今上需要我这样一个皇后来稳定局势,却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妻子……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可是……”
桌面上,有一缎锦帛,潇洒劲逸的字体,构成大概之意,便是皇帝要遣散后庭,更改一朝律法,举国上下实施一夫一妻制。玉玺已经盖印,今日明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可他早已有所准备,将近年来因争宠犯下杀业之事发凡举例,且明确声张后庭不是朝堂之地。
甚有老臣以告老还乡为由,被他爽快答应,还抛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话:“既然诸位反对专宠,那朕遣散后庭,便不会发生阴阳失调一事。朕的子孙后代,终生幸福,还轮不到诸位爱卿操心,且行好本职即可。”
所有人的把柄,都捏在祤宴山庄手里。
彦珩以内力逼出媚毒,吐出一口鲜血挥开公孙黎,脱下外袍披到她身上。瞟了眼锦帛,直言不讳:“朕会给你安排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让你公孙家有封地,祖上光耀,从此远离京师,做一城之主。”
公孙黎目光轻扫身上的衣物,咬唇忍泪问:“今上不顾朝臣反对,不顾格局稳定,如此大费周章给予各家体面……仅仅,只是为了赶我们走?”
“你们可以嫁商嫁贾,做独一无二的妻。而非搅得后庭乌烟瘴气,做朝臣手中棋子,给朕徒增烦忧。”
彦珩难得同一个女人大费口舌,只因她曾主动委托公孙策协助李长乐,理所当然还个人情;二来婉言相劝,让她做第一个休夫代表,以此做出表率。
“是了,后庭岂是朝堂的用武之地,爹爹说的没错,今上羽翼丰满,不似先帝那般依靠世家来巩固权利。”
她心如死灰,捏紧拳头强忍哭意,只当他是口是心非。便下定决心道:“臣妾不会离开今上,既然这卷圣旨还未下去,就由臣妾来做这祸国殃民,不识大体的皇后!”
回到乾宁宫,大宫女心中惭愧,跪地求罚:“奴儿办事不利,害得皇后娘娘在今上面前出错,还请责罚!”
公孙黎趴在岸上放肆痛哭,过了半晌才缓过神,哄着眼眶对宫女说:“一个人不爱一个人时,无论对方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都是徒劳。”
她擦去眼泪,站起身决然道:“把画退回去,明日本宫要将十名秀女打发走,独占这后庭‘三千宠爱’!”
大宫女面露惊色,接住画茫然点头。
翌晨。
李长乐在司礼监办公过夜,起床叠好被褥在镜前穿衣戴帽,出门时看到落花减少,便知过不久有酒喝。
她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向司礼监行去,还未坐下就有人过来汇报,怀抱一堆画轴呈上:“督主,这是选秀入后宫的嫔妃,相关家族,所涉及事务已经标注。”
展开画见了上边的女子,各有千秋,生得都是貌美如花,确实比当今皇后要漂亮。她排除几个凑数的,目光落在飞横跋扈的脸上,很艳丽,是那种张扬无畏的美。
“莫家,兵部侍郎,掌管天下军政,可谓是擒住了代国的臂膀。上次在孔凡家,看到工部尚书跟礼部尚书在那,他们是否有所关联?”
司仪恭敬回道:“回禀督主,莫家在堂上的态度是为中立,之前还支持洵亲王。如今洵亲王不问朝堂,他莫家一直保持两边走动,谁都想拉拢讨好。”
上次剿除孔凡,那两个缩头乌龟倒戈相向,积极到大理寺作证才彻底将孔家灭族,才保住岌岌可危的地位。
如今送女儿入后庭,必然会结成一派,也存在竞争关系,届时彦珩略施“偏宠”,这女人心不就乱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安排得恰到好处。
阅览十张画,能够判断彦珩往后会宠幸谁,冷落谁,甚至忽略谁,真是一群可怜的女人。她把画卷起来,见司仪还没走,好奇问道:“还有什么要事禀报?”
司仪低眉顺眼,敛去眸中算计,受命教主之意没有透露出朝堂风波。还添油加醋:“昨夜皇后入御书房,以过目画卷为意接近,出来时衣衫不整……”
李长乐身形一振,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故作不在意:“我哪里有空管他今日宠幸谁,明日偏袒谁?见过风浪的人,还容不得这点凡尘俗事?逢场作戏罢了。”
司仪笑颜逐开,心底为教主窃喜,继续汇报:“古带班所言,学院中还差几个顶尖武师。不过,那些习武之人向来瞧不起宦官,也没人愿意过来,形成很大一个缺口。”
李长乐忆起之前在架阁库上,发现内城有几起组织抢劫案件,从头到尾配合得天衣无缝,专挑有钱人下手。
而且行踪不定,善于易容,因此很难抓捕。
她有了主意:“内城季春,好像有不少相亲活动……这样,你通知周宽宏过来一趟,调动二十四衙门借到最贵最华丽的轿子,金银首饰包括行头,都要最好的。”
司仪一头雾水,仍是恭敬照办。
午时长街热闹,有不少商贩卖红线算姻缘,就连陶人都是一对。各个食店酒楼宾客满座,却没有肆意喧哗。
“到底是内城,规矩比外城多。”抬轿的宦官感慨道。
等到了此次要预订的姻缘场,李长乐掀帘而出,易容成了一个有络腮胡,穿金戴银,财大气粗的男子。她十指戴上金戒指,嘴里叼着烟斗,华丽的马甲上镶嵌宝石。
回眸之处,惹人注目。
她看向后面周宽宏,一个手势,让他先进去相亲。
随即示意侦缉组的人进去,见人抬袖遮目,惊叹不绝,从未见过如此张扬明显的阵仗。恨不得告诉所有人
——他们非常有钱!
“天啊,都是黄金,闪瞎老子的眼!”
“这是哪户人家的公子,生得如此多财有亿!”
李长乐上了二楼,找临窗位置坐下,目光有无意扫过下方街道,根据敏锐观察,发现几个可疑人物。
她一抬手,立马有人沏茶凑到嘴边,啜了一口,低声问:“我们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古范安男扮女装,托起衣襟里掉下来的馒头:“都蹲点好了,你出个剪刀手,立马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