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一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病房的。其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听到医生郑重其事的判断,她竟然可以假装无事,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个人慢慢走回对面二楼的房间里。
是的,她拒绝了医生的陪伴。自己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她需要冷静,是的,她需要清醒,不能再糊里糊涂了。
原来,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假装若无其事,为那份感情忧心忡忡。却不知,她腹中竟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而可恨的是,她来不及抚摸自己的腹部,像那些怀孕的妈妈一样,用她温暖的手掌轻抚自己未来的孩子,给他递去一份来自母亲的呵护。
是的,她什么也来不及做!她竟然流产了!什么都没了!她不敢相信,可,事实让她不得不相信。昨晚那场简单的手术,竟然将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从她身体里剥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甚至来不及体会孕育生命的过程,就被无情地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此时,她站在病房窗口。想大声哭,想疯狂地笑。可,她竟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脸呆滞地望着窗外。那些常年碧绿的树荫,那些聒噪的蝉鸣,还有那些来来往往冷漠的人群。
是的,那些外物,与她何干?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东西,那个小生命,甚至来不及跟她告别。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医院冰冷的器械已经将他从子宫里带走,然后,等待她的,是一场命运无情的判决。或许,此生,她必须忍受这种良心的煎熬,这种母性的拷问。
“呵呵……”骆一尘艰难地挽起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抚着自己平坦的腹部,难以想象,这里竟然孕育了两个月的小生命。她暗暗勾勒出未来的图景,这个小生命一定拥有世上最美的眼睛,最好的脾性。他会窝在自己怀里,用甜甜糯糯的声音喊着:“妈妈!”
然后,她会将自己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教他一件件仔细分辨。她还会教给他平凡世界的真理,让他一点点懂得生活的真谛。
呵呵!可是,她还有机会吗?那是一个失去的生命。她用再多的忏悔,也挽救不回。
奶奶回来的时候,骆一尘已经乖乖地躺在床榻上,安静优美,像一尊雕像。一切看似已经恢复如初。其实,谁又看得见,她心底茫茫无际的沧海桑田。
奶奶将保温盒打开,红烧长鱼的香味,满溢出来。骆一尘应景地爬起来,靠在枕头上,笑容温婉地看着奶奶。是的,她还有奶奶。
奶奶取来筷子,亲自挑了一块长鱼,喂给骆一尘:“小心烫。慢慢吃。”
骆一尘细细地咀嚼一番,味道真不赖。可惜,她竟然尝出一丝苦涩。不知是单纯的味觉记忆,还是心底那份难以消除的惆怅与憾恨。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安静地吃着。
吃到半饱,骆一尘摇摇头,冲着奶奶感激地一笑。
奶奶收起保温盒,端来热水,给骆一尘简单擦洗一番。然后,奶奶出门拿药去了。
骆一尘独自躺着,待奶奶的脚步声远去,她无力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她的眼神空洞,一如苍白单调的天花板。此时,她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无暇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既然孩子没了,她只剩下一条路,留在丽水镇,和奶奶相伴终老吧。
不知何时,奶奶拿了药回来,她兑了温开水,给骆一尘喂了药。骆一尘十分配合,乖乖的,没有半点挣扎与不安。奶奶似乎十分欣慰,笑道:“红尘,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
是这样么?骆一尘无所谓。其实,她一直对医院心存畏惧,总是害怕自己与医院发生牵连,因为那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不健康,她的心理也会受挫。可,如今,骆一尘哪有空理会这些。她只想安稳地睡一觉,等一觉醒来,她的世界会恢复原样。
果然,骆一尘渐渐睡着。呼吸匀长。气息平稳。奶奶守在床边,仔细一探,方才露出舒心的笑容。不过,见骆一尘睡得无碍,奶奶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忧愁。
看来,自家小孙女真的很坚强,打算一个人扛过去。
这时,奶奶打开房门,医生荣秀秀正站在门口,她低声问:“要紧吗?阿婆?”
奶奶无奈地苦笑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荣秀秀的肩膀:“如果你都诊断不出,那么,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啦。想当年,你爸爸在军属医院当主治大夫,多少病人慕名求访。”
荣秀秀听到这话,顿时神色一紧,压低声音笑道:“可爸爸已经退休了。他一个人躲在山里,也不肯出来。要不然,我让他帮忙看看,说不定可以验出骆一尘服用过的特殊药性。”
奶奶一脸郑重,目光恳切,望着荣秀秀说:“我亲自去拜托他吧?”
荣秀秀微微一愣,这一瞬,她似乎瞧出阿婆的决心与毅力。不知为何,她觉得,阿婆这一番苦心将来一定会得到回报。荣秀秀点点头,将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交给奶奶。
回到病房,骆一尘似乎睡得十分实沉。奶奶守在一旁,亲手削了两个苹果,又拿出一个纸袋,纸袋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奶奶小心翼翼地将所有衣物收拾好。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王菲的《红豆》空灵而深情,透着一丝命运无常人心不变的淡定与执着。音乐声飘荡在小小的病房里,宛如潺潺流水,将满室的空寂涤荡一清。
奶奶从床头柜上拿起小孙女的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来电显示是温芯。
她接通电话,听到一个柔雅静谧的女声:“尘尘,在家吗?还好吗?”
奶奶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这是第一个关心自家小孙女的外人呢。虽然,她并不了解小孙女的交际圈。她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是红尘的奶奶。你是她朋友吗?”
温芯似乎吃了一惊,待她反应过来,急忙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随后表明她是骆一尘在清海市的好朋友。骆一尘回家以后,她甚是想念,便打电话来问一问近况。
奶奶举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将阳台的门轻轻阖上。
“红尘她住院呢,身体不太舒服。”
“什么?”温芯显然有点诧异,语气透着一丝焦急与关切,“没什么大碍吧?”
奶奶扶着窗台,目光落在卫生院绿荫森森的院子里:“你是红尘的大学同学,那你应该知晓,她毕业后在清海工作,是不是认识了什么男朋友?”
男朋友?温芯听到这个问题,不免有些疑惑,问:“奶奶,尘尘没跟你说吗?”
老人唇边蓦地浮出一抹苦笑,是呀,她毕竟是长辈,小孙女心里藏着事,她总不能失了长辈风范,一个劲儿地逼问吧?何况,她对小孙女更多的是谅解,而不是质疑。
停顿片刻,温芯终于回道:“奶奶,不瞒你说,尘尘刚刚跟她男朋友分手了。你别介意,那是个不错的男人。只是他们没有缘分罢了。”
没缘分?真的只是这样么?奶奶心中存疑,只简单地问道:“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这下,温芯愈发吃惊和困惑了。可,在长辈面前,她习惯驯服,并不会轻易反抗。她思索片刻,终于翻到一个熟悉的号码,这是AK集团总裁办公室对外公布的电话号码。
温芯将号码告诉给奶奶,然后关切地提醒道:“他是个大忙人,经常要务缠身。奶奶,你要是对他有意见,可以告诉尘尘,我想,尘尘跟他没有断绝往来,应该还有……”
可是,她说到这里,突然被老人打断了:“不必,以后都不会跟那个男人来往了。我只是要一个电话,以防万一。你也劝劝红尘,不要为那种男人伤心,不值得。”
温芯听到这话,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骆一尘住院了,手机在她奶奶这里。她奶奶告诫自己,不要让骆一尘跟那个男人继续牵扯下去。那么,骆一尘一定是为情所伤?
想到这个可能性,温芯心中颇不是滋味,也不知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奶奶主动挂断电话,回到骆一尘身边,继续照顾她。这一觉,真是漫长。第二天中午,骆一尘才完全清醒过来,中途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都被奶奶劝着,重新躺下睡了。
果不其然,按照奶奶的嘱咐,好好休息,好好吃药。骆一尘终于觉得自己好受一些。
隔壁阿坤又送来一些水果,奶奶中途去镇上买菜,拜托阿坤的老婆帮忙炖了些滋补的汤水。骆一尘喝着奶奶亲自递到跟前的鲫鱼豆腐汤,心头一阵酸涩。
也许,是时候陪着年迈的亲人,过一段平安和顺的日子,不要蹉跎半生,才幡然悔悟。
奶奶倒是没有逼她,不过,她向来乖顺从容。喝完鱼汤,骆一尘问:“奶奶,我想留在丽水,我能做什么工作呢?你给我提点建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