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答案,阿坤老婆倒是没所谓。毕竟骆一尘离家多年,跟他们这些邻居不算熟悉。她虽然对阿婆的小孙女存有怜惜之心,却不会表现出来。
倒是阿坤听了,眼神一暗,似乎有点郁郁不乐。待护士进了病房,阿坤和老婆一同下楼。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阿坤老婆提醒他。
阿坤勉强一笑,说:“你还记得惠芬在世的时候么?她当时把骆一尘保护得太好,后来红尘去清海读大学,好几年没回来。惠芬也死了,我总是觉得,他们这一家子过得不太如意。”
说着,阿坤打开车门,启动车子,顺便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这时候,阿坤的老婆一脸无奈,伸手挥了挥香烟的雾气,不满道:“你省点心吧。咱家儿子去广州读书,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红尘这丫头,虽说长得好看,可惜……遇人不淑吧。”
两人对视一眼,两个中年人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世事无常的空茫与无解。
丽水镇卫生院住院部二楼,二十四小时病房里。
在奶奶的服侍下,骆一尘慢慢喝完半碗香浓的鸡汤,奶奶绞干一块毛巾,替骆一尘擦去水渍。骆一尘不禁打了个饱嗝,唇畔含笑:“奶奶,我已经好了。”
真的好了吗?奶奶别过眼,迅速敛去眼底的担忧,然后转过头,替骆一尘掖好被角。然后,她又起身去调空调温度,吹了一夜冷气,骆一尘身体弱,万一扛不住怎么办?
骆一尘看着奶奶细致体贴的动作,目光温柔地定格在奶奶一头顺滑的银发上,心中忍不住一阵阵酸楚。她真是太没用了,为什么一回家就让奶奶替自己跑动跑西呢?
临到中午,窗外阳光越来越灼热,外面走廊里不时响起护士银铃般的笑声。也有住院病人的串门交谈声,无非就是打了一针吃了药之类。都是附近的村民,互相认识,免不了闲话。
奶奶将病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骆一尘一个人住,十分清静。
“奶奶,你去睡一觉。我有事喊你。”骆一尘瞧出奶奶眼底淡淡的疲倦,忍不住劝道。
奶奶闻言,十分欣慰,笑着拍了拍骆一尘的肩膀:“不急,我待会儿睡个午觉。”
说着,她又开始忙活。就算病房里没什么事,她也不肯闲着。
骆一尘眯着眼睛,小憩片刻,突然觉得一阵不对劲。是呀,昨天在茶园她究竟为什么晕过去?昨晚,她迷迷糊糊根本分辨不清。只知道自己身心俱伤,又难受又痛苦,几乎生不如死。
骆一尘思索片刻,缓缓睁开眼,就见奶奶端来一盘清水,正在给她洗苹果。
“奶奶,我怎么了?是不是……”此时,骆一尘的声音不像刚刚醒来的时候那么无力,显然已经多了一份底气。
奶奶见小孙女已然恢复不少,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她走过来,捉住骆一尘的手说:“没大碍。昨晚差点血崩。幸好,你身子骨结实,没有出问题呢。”
是这样么?骆一尘暗暗松了口气,唇畔勾起一抹舒雅的笑容,冲着奶奶撒娇。
“奶奶,你不是说,昨天阿坤叔叔捉了两条野生长鱼吗?我好想尝尝味道。你回家拿一下,等你回来,我自己吃。你正好睡个午觉呀。”
奶奶有些犹疑,可禁不住骆一尘可怜兮兮的眼神。这小孙女,卖萌的本领真是杠杠的。何况,自家小孙女本就生得清美妩媚,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招人疼。
奶奶答应一声,又不放心地叮嘱一番,替骆一尘掖好被角,才离开病房。
等奶奶的脚步声远去,骆一尘急忙爬起来,穿上棉拖鞋,然后来到窗边。她探头一望,奶奶已经走出卫生院西侧的大门,搭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回家去了。
骆一尘蓦地眼神一暗,心头百般滋味缠绕,一时心情抑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她在病房里踱了一圈,床边的衣架上,挂着隔壁阿坤捎来的外套,骆一尘披上外套,将自己裹紧。
然后,她寻出门去。卫生院的住院部,就是一栋三层楼房,并不如何高大壮观。跟市区的大医院比起来,当然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奶奶把骆一尘送到这间卫生院,想必也是有缘由的。骆一尘细细一想,昨晚定是情况危急,奶奶逼不得已,才将她送来急救。
骆一尘来到对面的医院办公室,没有半点犹豫,她敲开其中一扇门。
接待她的这个医生,正巧是奶奶相识的老熟人秀秀。也正是昨晚给骆一尘急救的中年医生。这中年医生秀秀正在整理资料,见骆一尘进来,其实她暗暗吃了一惊。不过,她迅速敛去眼底的异色,摆出一副医生的沉稳模样。
“身体还没大好,不要乱跑。该休息就休息。可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动了身体的根本。”
听到医生的劝导,骆一尘诚恳地点头答应。然后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这医生没有搭话,骆一尘也呆呆的,一脸漠然。
直到门口响起护士的敲门声:“荣医生,八号病房的病人是不是在你这里呢?”
荣秀秀答应道:“在。待会儿我送她回去。”
护士没有进来,得到肯定的回答,便自去忙她的了。这时候,骆一尘蓦地回过神来。她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住心底的烦躁与不安,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了绝症?”
这中年医生也就是荣秀秀,闻言顿时一愣,看来,这女孩根本不知道她自己的情况呀?怎么会这样呢?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不对劲?”
骆一尘在医生面前,无意隐瞒。何况,这医生看起来挺温和,似乎没有那种势利眼。于是,骆一尘拣了重点来说。十几天前,她突然开始不舒服,不仅出现心理不适,而且生理上,也越来越难受。后来,她开始毫无预兆地干呕,在外人面前晕倒。
这些都是不可抗力,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最后,她独自回到丽水镇,去茶园的墓地里祭拜母亲,结果,再次干呕晕倒。
醒来的时候,她浑身疼痛难忍,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完骆一尘的描述,荣秀秀神色一顿,问:“骆一尘呀,难道你不知,干呕难受,抑郁憋闷,是孕期早期的反应吗?”
什么?孕期?这话,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骆一尘蓦地抡圆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突然急促地喘气。荣秀秀急忙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给她不停顺气。终于,骆一尘勉强恢复镇定。
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荣秀秀医生,轻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荣秀秀有些无语,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对自己的孕期毫无准备的女人。
骆一尘费力地站起来,神色恹恹,眼神却亮得逼人,她注视着荣秀秀,似乎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荣秀秀想了想,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张诊断书。
“骆一尘,你是阿婆的小孙女。我跟阿婆一直都认识。我不会骗你。对了,怀孕早期,确实容易让人忽视。不过,你至少应该明白一些孕期的基本反应。你不可能一无所知吧?”
荣秀秀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质问,反而透着一丝遗憾与怜惜。
骆一尘唇色发白,轻轻颤抖。她好不容易止住身体的战栗,从医生手里接过诊断书。
一双美眸瞪得老大,像是诧异,又像是不敢置信。骆一尘扫了几眼,眸中风云突变。没错,诊断书写着,她怀孕两个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根本不可能造假。何况,这种乡镇卫生院有必要向她这样一个毫无背景来历的年轻女孩造假吗?
骆一尘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手一抖,诊断书掉落在地。她摇摇欲坠,几乎要跌倒。幸好,荣秀秀医生顾不上捡起诊断书,而是第一时间扶住她。
荣秀秀小心翼翼将骆一尘扶到沙发上,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有点发烫。此时,骆一尘一阵头晕目眩,比起身体的疼痛,更可怕的是,心底创伤似乎被人硬生生撕裂,鲜血直流。
荣秀秀拿来一盒药,兑了热水,给骆一尘服下。骆一尘倒是十分配合。
大概十分钟以后,骆一尘似乎好过一点,她勉强睁开眼,眼神霎时变得空洞苍茫,仿佛一个历经世事变幻的沧桑女人。她缓缓启唇,固执地说:“医生,我不会怀孕的。”
可,此时此刻,她的说辞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她的顽固,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荣秀秀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脉搏,半晌,她才认真地回答:“骆一尘,你先前服用的***非常特殊,至少,我的临床经验告诉我,这种***反应,举世难见。至于你为什么怀孕,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某种反应偏差。”
听到这话,骆一尘的眼神渐渐发生变化。这一瞬间,她似乎不再是那个纯真无忧的年轻女孩。此时的她,伤痕累累,让人心生不舍,却难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