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奶奶和阿坤都焦急地等着答案。尤其是奶奶，一脸紧张，仿佛顷刻间，岁月给她的沉淀全部化为一个历经世事的老者对小辈全心全意的爱护。
护士正要说明情况，这中年医生忽然制止她，对阿坤说：“麻烦你去楼下一趟，待会儿过来。”
阿坤心知，这是要避开闲杂人等。他没有异议，立即转身下楼。
奶奶独自坐在长椅上，闻言，她急忙站起来。这中年医生快步走来，轻轻扶住她：“阿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曹家村的秀秀。”
奶奶仔细瞄了一眼。没错，刚才她太过忧心小孙女，竟然差点忽略了。奶奶急忙伸手，握住这位中年医生的手，颤颤地笑道：“我知道是你。我就是冲着你来的呀！”
这中年医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阿婆，原来你早有思想准备。看来，是我多虑了。”
奶奶听到这话，忽然站起来，中年医生想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挣开了。此刻，奶奶的表情很复杂，透着一丝年老的苍茫与空寂。她唇畔浮出一抹笑，手指轻轻颤抖。
“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吗？”奶奶轻声问。即便她已经猜到一部分事实，即便她确实已经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可，临到关头，她依旧想得到一个奇迹。
可惜，这中年医生默默地点头，眼神透着一丝怜惜。
“阿婆。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不过，红尘的身体没大碍，很快可以恢复。大概是她懂得自我保护，没有亏损。阿婆，你回家，要给她多补补，每天喝点鲫鱼汤和红枣银耳羹。这些都是你的拿手菜，红尘一定会没事的……”
后面的话，奶奶已经听不清楚。她绕过相识的中年医生，独自走向急救室。
一个护士走出来，试图拦住奶奶：“阿婆，让病人休息休息吧，等她醒了，你再进去。”
奶奶却摆摆手，一脸镇定。其实，越平静的表象底下，压抑着的东西越多。可，奶奶毕竟是长辈，不会流露出太多的彷徨与不安。因为她心知，此刻，她是小孙女最大的依赖，最温暖的怀抱，也是小孙女永远不会失去的那份感情。
奶奶绕过护士，掀开门帘，继续往里面走。另外一个护士刚巧出来，再次将奶奶拦住。
“阿婆，病人真的需要休息。刚才大出血，差点……”
就在这时，中年医生急忙走过来制止这个护士，她沉声道：“已经止住血了。不会有事的。阿婆，你别着急。我们马上给骆一尘换个病房，二十四小时监护。”
奶奶沉默地闭了闭眼，略显干瘪的嘴唇，不复年轻时的娇艳，抿起的弧度，却透着一丝长者独有的顽强。她睁开眼，她微微一笑，说：“红尘当然不会有事。我要在红尘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让她看见，我陪在她身边。她现在最需要我了。秀秀，麻烦你了。”
中年医生若有所感地点点头，立即吩咐两个护士给骆一尘换病房。
片刻后，骆一尘已经脱离危险，被移送到卫生院最好的病房里。这里护士二十四小时监护。奶奶陪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骆一尘，安静地坐在一旁。
阿坤上楼来，看了一眼，心知骆一尘已经没有危险，便对奶奶说：“我去买点水果。”
奶奶没有拒绝，只沉默地点点头。阿坤走出病房，无奈地叹了口气。
年轻女孩子的那点事，阿坤其实也心里有数。不过，他实在不便于掺和。他来到水果摊上，买了新鲜苹果香蕉和应季的芒果，然后给家里打了个报信的电话，又提着水果回到病房。
这时，他忽然在病房门口止步，因为他听到骆一尘奶奶的呼唤声：“红尘啊，你快点醒过来，有奶奶在，你绝对不会受苦的。以后就留在丽水，奶奶帮你。你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可是，总归都是一条荆棘路。你爸爸当年，就是为了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出去几十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你千万不要学你爸爸，太经不住惑人……”
说到这里，奶奶似乎有点哽咽。她伸手按了按发烫的眼角。
好半晌，等病房里再次恢复安静，阿坤才推门进去，小心翼翼地将水果放在床头。这时，奶奶见他回来，感激地一笑。阿坤摸了摸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此时，骆一尘并没有苏醒。他随口安慰几句。奶奶让他先回家。
“你一个人守着，吃得消吗？”阿坤有些担心。
奶奶掏出老年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夜里八点多钟，实在不能耽搁人家。
“我在旁边睡一觉。医生说了，要在这里观察三天。”
阿坤了解地点点头，低声说：“明早我来看你们。阿婆，这是应急用的。你先拿着。”
这时，阿坤掏出钱包，取了十张纸币递给奶奶。奶奶见状，急忙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口袋。阿坤却不依，固执地直接将纸币塞进奶奶口袋里，然后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出去了。
奶奶起身追到门口，只看见楼梯那里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按了按口袋，蓦地眼眶一红。这时候，不光是骆一尘，她自己也需要一种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窗外，一轮淡黄的冷月从槐树枝梢滑落。寂静的黑色渐渐消退。南方的夏天，天亮得极早。很快，金色光线从窗口洒落进来，为奶奶和骆一尘镀上一层耀眼的轮廓。奶奶醒得也早，她走到窗边，探头望了一眼。
整整一夜过去，骆一尘却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小孙女究竟是怎么了？
奶奶轻手轻脚将窗帘拉上，遮住刺眼的金色阳光，然后回到床边。就见骆一尘安静地躺着，秀眉渐渐松开，不再紧锁。唇边的纹路也透着一种舒朗的征兆。看来，小孙女真的好转了。
奶奶顿时心头一松，眉眼间涌出一抹期待的笑意。她倒了一杯开水，然后转身出去。
来到值班室，奶奶正要敲门，就听见一个护士压低的笑声：“那阿婆还在等吗？”
另外一个护士也压低声音，笑得有几分古怪：“是呀，等了一夜呢。”
“诶，你说，这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舍得让她流产啊？我听荣医生说，她怀孕俩月了，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她好像服了一种奇怪的药。不过，荣医生检查不出来。”
“不会是打胎药吧？看她这模样，不像是没钱的人呐。”
“最奇怪的是，她怎么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要不然，能让自己吃这份苦头？如今这些男人真是缺德，只知道播种，不知道关心一下容易受伤的女人……”
“哼，肯定是男人养在外面的野花呗！都等了一夜，也没个人影，肯定是负心汉。”
两个护士你一言我一语闲谈，年轻温柔的声音，却透着一丝作壁上观的冷漠与好奇。此时，奶奶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敲门，想制止她们。最终，她只是按住冰冷的门板，使劲按了一下，像是在发泄什么，却又拼命克制住。然后奶奶转身离去。
片刻后，奶奶来到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赶回病房。兑了冷热适中的水，她一遍遍给小孙女擦洗，直到，她听到一丝微弱的叫声：“奶奶？”
听着这个柔弱无力却熟悉如旧的声音，年近七旬的老人眼里，顿时涌出热泪，一时情难自已。
这时候，骆一尘终于醒了，浑身难受，很多地方都疼痛难忍。
她缓缓睁开眼，循着本能，轻轻抓住奶奶的手，哑着嗓子说：“奶奶，我有点渴。”
这时，奶奶已经热泪盈眶，却来不及擦去。她急忙搬来椅子，挪得更近一些，然后举着一杯温开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骆一尘唇边，轻声安慰说：“不怕。奶奶在呢。”
骆一尘会意地点头，极轻微的动作幅度，却让奶奶明了于心。被奶奶这样关切地盯着，其实骆一尘有点羞涩。她忽然翘起唇角，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试图安抚奶奶。她不想让奶奶为自己操心，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的。
骆一尘的笑容看起来清甜淡雅，虽然她的面色十分苍白脆弱，红唇也失去娇艳的色泽，可，在奶奶眼里，小孙女这一笑，宛如春暖花开，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半杯水喝完，骆一尘终于有了点力气，她双手支撑自己，缓缓爬起来，靠在枕头上。这时，奶奶已经将枕头垫高，足够让小孙女用一个安稳的姿势舒适地靠着。
“饿吗？”奶奶轻手轻脚地整理她的衾被。
骆一尘摇摇头，似乎没有胃口，神色恹恹。奶奶却严肃地说：“吃点东西，恢复得快。”
骆一尘无语地点点头，奶奶这才欣慰地一笑。
奶奶立即掏出手机，给隔壁阿坤打了个电话。不多时，阿坤和他老婆赶到，送来一份鸡汤。
“阿婆，这是你熬的汤。”阿坤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
奶奶谢了一声，打开保温盒。昨天熬好的鸡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里面加了几味中药，十分滋补。她舀了一碗，亲手喂给骆一尘。
阿坤带着老婆自觉地退出去，这外人在场，年轻女孩脸皮儿薄，恐怕会影响胃口。阿坤老婆出了门，便随手拉住护士问：“这孩子怎么样啦？”
护士安抚地一笑，回答：“昨晚有血崩的迹象。不过，这女孩底子好，身体没有亏损。住院观察三天，如果没有问题，回家多补补就可以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