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也不会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更没有回头的余地。
骆一尘跪在青草地上,鼻尖萦绕着茶园里淡淡的茶叶芳香。万古长青的松柏映入眼帘,就像一个个伟岸的巨人,虽然没有高挺入云的身躯,却足够散发出一种幽邃古雅的气息。
焚烧祭品的火焰,一簇簇飞舞,在郊野的风中摇曳,宛如灵动的火蛇。骆一尘闭着眼,默默为母亲悼念,默默为依旧健在的奶奶祈祷,,也为自己祈福。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郑重地索求,平安喜乐,一世安好。她没有别的奢求。
茶园里,绿意苍茫,不时有飞鸟歇在枝头,安静地嘀啾。小小的墓园在一片绿枝中自成天地,像祖辈宽容而多情的怀抱,似乎可以让虔敬的子孙世世代代安居乐业。骆一尘就这么静静地跪在母亲墓前,不愿意起身离去,也不愿意消磨心底那份渴盼。
母亲,多想再见你一面。听你讲述父亲那些遥远的故事。骆一尘闭着眼,低声喃喃。
不知过了多久,祭品焚烧的火舌渐渐低下去,像生命燃烧到尽头,只剩下无力的挣扎。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骆一尘睁开眼,就见火堆在坟前寂寞地起舞,大概是最后一点光热,它们挥霍完了,墓园就会恢复平静如初。只不知,远在天上的祖辈亲人,是否能感受到这份来自人间儿孙的温情与祝福?
骆一尘抿唇一笑,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将火堆翻来覆去,想让火焰烧得透彻。待灰烬冷却,她便可以结束这一趟祭拜与心有戚戚的悼念。
可,就在这时,她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阵晕黑。她几乎支持不住,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幸好,骆一尘反应极快,身后就是一排不高不矮的茶树。她急忙向后靠在茶树上,想借力让自己站起来。终于,她费力地站稳,扶住茶树的枝叶,原本感性的头脑突然变得一团浆糊。
好难受!骆一尘蓦地心中一凛。又来了,又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果然,没等她恢复镇定,心头一阵憋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急忙弯下腰,一阵剧烈地干呕。心理上压抑又难过,生理反应也极为强烈。她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只能一边干呕一边小心翼翼地坐到青草地里,然后死死揪住一把草叶,努力平复胸腔里翻涌的呕吐感。
终于,她胸口好受一些。她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可,等她颇为艰难地爬起来,呼吸顿时又变得急促起来,胸口一阵憋闷。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她甚至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林睍不是给她喂过药吗?难道,她真的有病?林睍一直偷偷瞒着自己么?
这一回,她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脑海里一阵晕眩。片刻后,她晕倒在茶园里,不省人事。
这时候,奶奶正在家里做饭,她想为孙女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炉子上,老母鸡汤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泡,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飘出来,与鸡汤的香味缠缠绵绵。炖锅里,长鱼已经炖烂,和大蒜头、野生山大栗一同炖煮,这香味简直是勾人犯罪。
奶奶不时翻开她的老年手机,看一眼时间。骆一尘迟迟不归,她不免有些想念。
不知何时,时间滑向下午五点多钟。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南方日光长,屋外依旧十分亮堂,半点也看不出晚来天欲黑的迹象。甚至,空气隐隐透着一丝灼热。
此时,村里静悄悄的。偶尔有放学回家的小孩骑着自行车,从路边一驰而过。下班的大人也卸去一身疲劳,坐在家中准备晚饭。如今,南方乡下极少用灶头和煤炉,整个村庄上空早就看不见曾经自成风景的袅袅炊烟。
老屋的走廊里,搁着一张藤椅,奶奶就坐在上面等骆一尘回家。竹编的藤椅一摇一摆,偶尔有吱呀吱呀的轻响,隐约透着一丝岁月的悠然与安详。
“阿婆,晚饭烧好了?”隔壁阿坤下班回家,一眼便望见奶奶等待的眼神。
“嗯,阿坤要不要来我家吃点,省得烧饭。”奶奶一脸温和优柔的笑。美人虽已迟暮,可,这份内在的气质依旧不输给时间的沧桑,反而像一坛陈酒,历久弥香。
“不用。叫你家红尘多吃点。城里小姑娘喜欢减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喝红尘的喜酒呀?”
“嘿嘿!”奶奶笑得有些得意,“当然要等我物色好了。放心,喜糖不会少你的。”
两人在门口闲聊,突然,一个人影像急旋风冲过来。
“阿婆,不好了!大事不妙啊!”
奶奶急忙从藤椅上起身,随手拿起老花镜戴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相识的村民。这人面色焦急,当真像热锅上的蚂蚁。奶奶心中一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村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大概是跑得太累。然后他告诉奶奶,刚才他去茶园附近的田里收蚕豆,结果发现茶园的墓园里躺着一个年轻女孩。他跑过去一看,有些面熟。然后他将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孩扶到三轮车上,带到村口。
有认识的村民指出,这年轻女孩应该就是骆家阿婆的孙女。刚刚从外地回来。
“我这不就赶过来问问你。到底是不是你孙女呀?”这村民一脸好奇和紧张。
这时候,奶奶似乎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她眉间皱纹紧紧簇成一团。她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隔壁阿坤见状,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小声道:“去看一眼吧,万一不是红尘呢?”
奶奶并没有六神无主,岁月给了她太多的沉淀。即便心中焦虑,她也没有失措。她迅速镇定下来,对阿坤说:“麻烦你了,待会儿借你的车用一用。”
隔壁阿坤家有一辆私家车,是以奶奶提出这个请求。阿坤忙不迭地答应了。
两人随即来到村口,这救人的村民就住在村口第一家。三轮车停在门前。奶奶跑过去一看,村民的老婆已经将骆一尘挪到屋里。
一进屋,便是一阵潮诗的气息。屋里搁着一张简陋的木床。骆一尘安静地躺着,秀眉微蹙,唇角的纹路略显僵硬。奶奶急忙奔过去,伸手按住骆一尘的手腕。
太好了,有气呢!没事!奶奶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她翻开骆一尘的眼皮,就见眼珠子正在不安地转动,像一场危险的预兆,隐隐透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晕红。
这村民老婆跟进来,问道:“阿婆,你孙女这是怎么啦?她下午在茶园里晕过去啦!幸好我家的发现早。还是赶紧送去医院检查吧?要不然路上耽误了,可不太好呢。”
这时候,村口围着一群村民,正在议论纷纷,大概是来看热闹的。可惜,奶奶没空理会这些碎嘴的村民。何况,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恶意。
奶奶忽然叫住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妇女:“仙仙,你帮我扶一下,可以吗?”
这中年妇女急忙“哦”了一声,走进屋里,轻手轻脚帮奶奶扶起骆一尘。奶奶担心地抚了抚骆一尘清丽如水的眉目,似乎想借着这个慈爱的动作,抚平她心间的皱褶。
可惜,骆一尘没有醒来,她忽然痛苦地呢喃一声,眉头一紧,牙齿轻轻发出咯咯的脆响。她似乎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靥,不得安生。
奶奶心疼又着急,迈着不算稳健的步伐,将骆一尘半背半抱挪到屋外。这时候,隔壁阿坤已经将车子开过来,众人合力将骆一尘放在后座。奶奶坐在副驾驶位置,冷静地说:“阿坤,先去镇上的卫生院。”
阿坤正在打方向盘,闻言,他犹疑地问:“去市里的大医院吧?保险点。”
可,奶奶果断地摇摇头,说:“先去检查一下。”
其实阿坤有点搞不懂奶奶的想法。按道理说,发生这种事,应该优先选择有保障的大医院。
不过,时间似乎有点赶不及。多一秒钟,就多一份危险。
很快,车子一路顺行,来到丽水镇的乡镇卫生院。说是卫生院,其实这些年,很多功能设施已经逐渐完备。至少,做个全身检查不是什么问题。
奶奶和阿坤将骆一尘抱出来,阿坤去挂了急诊。两个年轻护士将骆一尘放在床榻上,召集医生赶来急救。奶奶一路紧紧跟着骆一尘。医护人员见状,也没有阻拦。
不多时,医生出来,无奈地摇摇头。奶奶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消毒水的气味有点刺鼻。不过,她无暇顾及,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昏迷不醒的小孙女。
见急救医生摇头不语,奶奶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握住什么。却被阿坤拦住,阿坤稳稳扶住摇摇欲坠的奶奶,沉声问:“医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医生是个面目普通却干练沉着的中年妇人,她似乎有些为难,朝身后的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急忙点点头,又进了急救室。不多时,护士出来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