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为什么不告诉本王?凝元也不知道吗?”朝凝晔默了好久才开口道。
“对。因为……这事一直惹得老将军忌讳神伤。夫人去了的那年,您父亲不顾老将军的责骂,四处求了这冰棺,坚持将夫人埋到了这处。又几月之后,王爷的父亲也突然去了,只留下遗书,求您祖父将他和夫人合葬在此。王爷,您知道的,朝家仙去了的祖辈儿孙都要安葬在祖陵,这才是规矩,而且将人直接埋在府里,是会犯了风水的,老将军一直保守,又怕将此事传扬了出去,惹得旁人议论笑话朝家不知礼数。”
李管家说完了,林亦安望见朝凝晔的眼神越来越暗,却是一直盯住深坑挪不开眼。
“王爷,老奴的话就是这些了。老奴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不用王爷再赶,自己会离开的。”李管家缓缓起身,低了头,退了下去,走了几步,又急匆匆地补充到:“王爷,冰室已经破坏,且需速速将朝隽咏将军和谢芝舟夫人安葬到祖陵啊。”
许久,许久之后,还挂着的最后一个灯笼的灯芯也灭了,但好在还有月光,也不算太过于黑暗。
朝凝晔从李管家走后,就一直一直站在深坑旁边,动也不动。
林亦安想到初冬夜里冷,阿晔就这么一直站着受着风也不好,他就想着要进屋子里给阿晔拿来外披。
正要走,阿晔的左手却握住他不放。
林亦安顿了脚,停了一会,抬眸望了他的侧脸,想说什么却止住了,又回到朝凝晔身边。
久久地,却是朝凝晔松开了手,开口道:“亦安,你若真的熬不住,回屋睡吧。本王,还想多陪陪父亲母亲。”
“既然怕我困,让我回屋,方才又怎么舍不得松手?”林亦安说着,又握了手回去,轻声劝慰:“放心,我会陪着你,不离开。”
“好,不离开。”朝凝晔重复着最后这一句话,又在心中默念好几次。
“王爷,莫要太过于神伤。安葬的事虽不能推迟太久,但也不是今明两天就能办得下来的。”林亦安再次轻声说道。
朝凝晔没回,只点了头,后来,他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剑影,悄悄去宫中找了朝凝元,告诉他是为兄让他速速回府的。再去户部尚书家,请来本王的外祖父谢正。哦,对了,这事,陌瑶也该知晓,你走之前,先去回禀了陌瑶,要是她睡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朝凝晔一说完,槐树的树梢“唰唰”地动了动,而后就又静了下来。其实,剑影一直就候在暗处,等候朝凝晔的吩咐。
后来,朝凝晔抬头望了一眼方角小亭子。
小亭子静静矗立,隐在了夜幕里,池塘里的倒影和天上的映月交相对应。
朝凝晔用手臂将林亦安搂得更近些,林亦安没反抗,依了他。两人互相依偎着靠住,就算夜风再大了些,也可彼此取暖。
“本王原以为父亲心里没有母亲,甚至还厌恶着母亲。当年朝谢两家联姻,父亲就曾大闹过。”
林亦安前世在关邺城待过好些年,自然也听过一些上一辈的老事。
朝凝晔之母谢芝舟自嫁到朝家后,几乎就是守了活寡。大婚当夜,朝凝晔之父朝隽咏竟然去喝了大酒烂醉在揽月楼。成婚一月后,谢芝舟害了喜,可还没等她将这喜报给朝隽咏,朝隽咏便从关邺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言朝隽咏和一个采茶女私奔了去,但也不真切。为了这事,老将军直气得要和自己儿子断了关系。
后来,直到朝凝晔满一岁时,朝隽咏才回了府。恰逢那几年北方多了战事,朝隽咏就去了边疆,又将谢芝舟扔在府里好些年岁。后来战事了结,谢芝舟又给朝隽咏诞下了朝凝元。本以为日子便好转了,可不曾想,朝隽咏还是日日不着家。而谢芝舟因为生凝元时落了病根,不到五年就归天了。
姻缘强牵了来,终是独对了红烛。
“本王和凝元没见过父亲几面,母亲又多病,祖父年事也高,就常将我们扔到外祖家养着。后来母亲去世,出殡那日,父亲居然也没去送,只管在这方角亭子里,对着面前的池塘和槐树林喝得伶仃大醉。”
朝凝晔说着说着,手上攥了个拳头,可是未几,又无力地松开来,“本王恨他,恨他负了母亲,恨他不像个父亲。可,到了现在,知了这槐树林下才是真的埋了母亲的仙体,本王倒是不懂他了。”
三十多年前,关邺有个对词,最是直白:
大宁小谢,笔墨丹青。
大宁指的是翰林院学士宁之习之长女宁琬,小谢指的是户部尚书谢正之独女谢芝舟。笔墨则赞宁琬之诗才文章最是精妙,丹青则叹谢芝舟之文字书画最是传神。
宁琬喜茶,诗词多颂采茶之篇,谢芝舟爱槐,丹青多绘古槐之姿。
此二女,是关邺城顶顶的才女。只可惜,都是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母亲出阁后到了府里,种了好些槐树。可却很少再提笔作画,若要画,便只画那小小的方角亭子。亦安,你知这是为何?”
林亦安摇头。
“只因这方角亭子是父亲为母亲夏日乘凉差人建的。”
说完这句,朝凝晔又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心里既没有母亲,何苦盖了这亭子,让母亲白白记挂?生前不和睦,何苦死了又要葬在一块?本王……到底还要记恨着他吗?”
“王爷,有些事都过去了……”林亦安淡声说到一半,可又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他知道朝凝晔此时心里空落,但实在想不出好的言语,只得柔声道:“阿晔,天色不早。还是早早休息吧。”
可这句话一说完,朝凝晔猛地抬眸,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来,双眼正对着林亦安。
他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捏住林亦安的肩:“亦安,这还是你回来后头一次唤我阿晔。我还以为,你真的同我生疏了。”
朝凝晔没有称自己是“本王”,而是直接用了“我”。就像前世,朝凝晔是镇北主将,林亦安只是副将,可他对他,说话时还是自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