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安怔住,原来之前阿晔对待他万般的小心体贴,竟然是在忧心着这个。
他正想解释他只是随了众人的叫法而已,可朝凝晔却突然闭了眼,沉沉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林亦安有些无措,莫不是前阵子的疯症还没好彻底?
恰巧,宁陌瑶来了。她方才一听剑影禀告完,就急匆匆地再赶了来。
见状,她连忙和林亦安将朝凝晔扶回了寝殿,好生盖了绒被,点了安神香,又灭了灯烛。然后,他们脚步轻轻地退了出来。
“宁姑娘,王爷方才又昏迷了,可是因着什么?”林亦安问道。
“许是劳心了。王爷表面看上去虽是冷漠,对旁人没甚情面,可心里最是记挂故人。李管家跟了他二十多年,可还是做了内应奸细,岂不寒心?而岭儿险些摔断了腿,这冰棺之事又被引了出来。王爷熬到了半夜,累了罢。也可能是因为——”
宁陌瑶话说了一半,抬眸看了林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今日,我去太医院询问张太医香料之毒的事。”
林亦安心里悬了一下。
“张太医一时也配不出解药,毕竟是东瀛来的秘制香料。而中毒后有什么影响,张太医也说不准。所以,他只让我多留意王爷之后的症状,有什么异常回告给他。至于,这毒何时才能消,在张太医弄出解药前,都是未定之数。”
所以,毒,随时都可能消,阿晔随时都可能清醒过来,随时……
随时都会不再认他是林亦安。
“青公子,你怎么了?”宁陌瑶见林亦安身形不稳差点就要倒下来,急急问道。
“无事,无事……”林亦安背过身,一直念着这两个字,然后一步一步离开了朝凝晔的寝殿,他没提灯笼,所以走着走着便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了。
无事,无事……
离开便好了。
宁陌瑶远远见着,本想上去拦一下,但只当青公子也是累了,要回木兰轩休息,于是做罢了。
后来,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宁陌瑶独身走到了深坑前,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再后来,她就起身走开了。
……
关邺城外 荒山马道 夜黑风高
李管家被赶出了府,但身上还带着些许银两和盘缠,找了马车夫,连夜往老家里赶。
马车正行驶着,车轮子“夸嚓”压过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块,弄得上下颠簸。
李管家心里本就烦闷,他直掀了车帘子,探出头来对着马车夫的后背呸了一句:“不长眼的!”
马车夫没有回他。
这时一阵阴风“呼呼”打来,马车上一概的帘子都在妖邪似的胡乱飞舞,马车的木架子之间也弄出“哐哧哐哧”的声响。
李管家心里有些虚,又讨了个没趣,就瘪了嘴,正要重新缩回车厢内。
“停下!”
李管家突然大吼起来!
一面高大直立的山墙赫然出现。然而马车偏离了马道,正飞速狂奔着撞向石墙,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他连忙攀到马车夫身边,就要抢过缰绳。可当他一碰到马车夫的手——
“啊!”
车夫一下子就滚下了马车,滚到了荒道边上去,一路滚,一路黑水。
滚时,有一片小叶子从车夫的手膀子上脱落下来。又借着风,轻飘飘地飞过了李管家的眼,落到他的肩头上。
只是一片叶子而已,可李管家却莫名被吓得魂飞。他又惊觉自己手上也沾了黑水,颤抖着拿到鼻间来闻。
浓浓的血腥味才飘了一丝进鼻。
猛地!
离石墙还有一线的距离时,整个马车侧翻了个底朝天!
李管家被活活甩出了马车,到了地上,又是一连串的翻滚,沾了淤泥挂了杂草。他脑袋“嗡嗡”响,正想爬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呢!”
李管家趴在地上,半节衣袖筒子里啥也没有,空荡荡地,还有一股冒着热气腥味十足的黑水不住地淌出来。
这时,又有两片叶子飘飘然乘了风飞走,就像柳絮一般……
顷刻,两条已经断了残臂从天而降,砸到了李管家眼前!
“啊——”
弯月高挂在空中,冬风邪邪。
十多步外,马道旁的一颗参天古树的树枝动了动。
一位青衣公子洒了手中剩余的叶片,使了轻功飞身下树。
他一落地,却忽地扯了片小叶,一下飞出手!
叶子划破空气,带了一道气流。
旋即!
叶子与一支箭相撞,将之打落在地。这只箭是冲着李管家去的。
“既是替人报仇,何不灭口?”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死,对他来说才是痛快。”林亦安冷声回答,转过身来看去。
此女子身形苗条,穿着一身黑衣,头戴斗笠,隐住了面容,手上拿着一副弓箭。
林亦安只觉得她的声音有一丝丝熟悉,但猜不出是谁。
“你不常用弓,劲道不足,就算射箭出去,多半也杀不死他。”林亦安补充道。
李管家这人死不足惜,而林亦安是决了心要替海宽复仇,但朝凝晔不忍心杀他,林亦安只得换个法子。如今废了李管家和那马车夫的手臂,算是一报还一报,让他们余生都残疾着过,比一刀杀死更痛苦。
“公子的武功倒是高,远远地扔了几片小小的叶子就断了人的臂膀,只可惜心太善,苟活好歹胜过好死。”
林亦安不想继续与她说话,转身离开。
“公子要去哪?那可不是去王府的路。”
林亦安顿住脚,回头寒声问道:“你也是王府的人?”
但她绝不是宁陌瑶。宁陌瑶不会武。
女子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忽而,又是一阵阴风拂过,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亦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荒山马道,不想去深究,使了轻功也就离开了。
他早就打定过注意,刺客之事一完,就速速离开王府。
他不能呆在阿晔身边,日日提心吊胆的。
香料的毒,是随时可消的,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个威胁,更何况阿晔现在还要操心他父母回葬祖陵的事……
阿晔,对不起。
伯父伯母重新入葬之日也不能陪着你了。但我离开方可保你就算毒消了疯症也不再复发,是此得到周全,伯父伯母应也是理解的。
接下来,林亦安要先去趟稻花村,那是海宽卖身契上记下的出生地,他要去那里打听打听关于海宽的娘和妹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