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顶上，草亭陋席之中，有一花白胡子的老头正煮酒烹茶，赏雪看峰。
“今年的初雪，下得真早。”来了一老妇，缓缓开口。
老头听见这妇人的声音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举起茶杯微抿一口，又摇头道：“这茶终不敌朝老头泡的好。”
老妇一笑，未搭话，默默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凌乱的酒台，随意说着：“你这酒也不敌你徒弟安儿煮的好。”
老头手一顿，但不想继续就此深谈，反问：“你这次回巫山，打算待多久？”
“送个信便走。”
“送信？”
“羌族有异动。你稍提点一下朝家那小子。”
闻言，老头没答话，那老妇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久之后，老头喝了一杯酒，继续看雪，“儿孙自有儿孙福，哪需你我掺和进去。”
“你不管，我可要管。”老妇的声音不知是从何方传来的，之后又是一句：“安儿的事赖不着人朝家小子，你何苦与小辈怄气？不让人进你巫山半步，既不让，又何苦收了他儿子朝岭来教？”
“你如今废话真是多了。”老头啐了一声。
……
五日后，关邺城
这是第二次下葬，但丧礼却比第一次隆重。
漫天的纸钱纷纷洒洒，从关邺长街一直撒到了祖陵。
鞭炮声响彻山林，但却让整个祖陵显得格外空寂。这日没下雪，日头也是好的，但比下了雪还要寒凉。
“女啊……”谢氏靠着户部尚书谢正的肩头低声呜咽。
“好了，别哭了，这也算芝舟的一个归宿。”
谢正安慰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凝晔，凝元，岭儿，还有那个凝晔带在身边长得极好的公子，谢正摇头，终是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后来，谢正拉着谢氏离开，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回去吧……”
几人未答。
这边谢正已带了谢母上了轿子，走时他突然回头：“晔儿，元儿，那件事莫要查得太深，切记切记。”
“查得深了，才有趣。”朝凝元半眯着眼，而朝凝晔却一直不语。
许久。
一袭白衣的朝凝元缓缓摇了摇手中的墨扇，侧头瞥了一下朝凝晔，然后转身摸了摸岭儿的头。
“哥，我先带着岭儿回去了。宫里那边有人看着，我不好出宫太久。”
朝凝晔没说什么，只是一直注视着墓碑。
可等朝凝元已经快走出山林的时候，朝凝晔突然压着声说道：“本王不管你在宫里多么浪荡，可你既做了圣上的老师，也该注意言行。三五天就有人参你一本，是要本王次次都给你善后吗？”
“我也不想啊，这不，那小皇帝要留我在宫里啊？我不在宫里又去哪处浪荡？”朝凝元完全不当回事，悠悠地说着，然后又悠悠地带了岭儿离开。
可这时，岭儿突然挣脱开来，跑回朝凝晔身边，抱住朝凝晔的大腿，仰着头，眨巴眼睛：“父王，祖母真好看。她在地下睡醒后，还会回来看岭儿吗？岭儿还能见到祖母吗？”
出殡时，岭儿见过躺在冰棺里“睡着了”的谢芝舟。
朝凝晔看着岭儿澄澈的眼睛，一时难以回答，倒是这边，林亦安躬身抱起了岭儿，走到朝凝元身前，将岭儿递给了朝凝元抱住。
“岭儿若想见祖母，你父王房中不是挂着祖母的画像吗？”林亦安捏着岭儿的脸袋，说道。
岭儿哼了一声，扭过头：“你还欠着我珠子，岭儿不要和你说话。还有，父王房中的挂像，丑死岭儿了！”
林亦安语塞，这小鬼头，小小年纪的，记账倒是记得门儿清，不过审美倒是比他父王强了几百倍。
岭儿说完这句，又搂住朝凝元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对着朝凝元说道：“小叔画画最好看，小叔给岭儿的祖母画个像，好不好嘛？”
朝凝元一愣，他自己的丹青也还是谢芝舟教的。
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岭儿这才乖乖地随了朝凝元离开祖陵。
之后，祖陵里就剩下了林亦安和朝凝晔。
这时，朝凝晔突然对着幽深的密林说道：“他们都走了，你出来吧。”
祖陵一旁的灌木丛动了动，之后传来宁陌瑶的声音，清冷孤绝：“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他们下葬而已。”
说完这句，再没有任何的异动，林间恢复了平静。
林亦安看着朝家的祖陵，心里突然有些落寞。
朝家五世为将，全族都葬在这里，有根有源。
而他林亦安，在这世上苟活了这么些年，竟从来没见过生生父母！
想罢，林亦安又环望着这积了白雪的山林。
“亦安，你怎么了？”
“王爷，七年前，你可给我立过衣冠冢？”
“没有。”
朝凝晔垂眸看着林亦安，只说了这两字。
是不信他会死，才没立的吗？
林亦安侧过脸，不再对着朝凝晔，随口一问：“怎么这里没有先夫人的碑？”
“先夫人？”
林亦安心里有股酸苦味，走开朝凝晔的身边，微皱了眉：“人家好歹给你留下了个儿子，你再不喜她，也该留个碑才是。”
“你说她啊，她的碑不在这。还有，本王也未曾迎娶过她。”
什么？难道岭儿是私生子？
林亦安心里突然烧起火来：“阿晔！这七年里，府里那么多的美人还不够你消受吗？你究竟在外面糟践了多少好女子？这也就罢，人既然给你生了孩子，你也不对人负责，给个名分？”
朝凝晔愣住，但很快，他突然一步一步地走近林亦安，对着他的耳畔低沉着声音：“你就这么希望本王对别人负责？本王只想‘消受’你一个。”
朝凝晔说话的热息扑在林亦安的脖颈间，林亦安顿时恼起来：“阿晔，这可是祖陵！我在和你说先夫人的事！”
“正是因为在祖陵，本王才要父亲母亲，列祖列宗做个见证，本王此生只消受你一个！”
朝凝晔眼里只容下林亦安一人的身影。
下了雪的山林，格外静谧，两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