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这一夜,同样是黑骑军和禁军离开密林后,在荒林的另外一边,陈让躲过众人的视线,孤身一人悄悄到了一处漆黑幽深的山洞前。
他只是站在洞口,没有进去。
从洞底深处蔓延出来的黑暗,随着山洞的通风一起慢慢地裹挟着他,仿佛使他置身于了无尽广袤的溟渊之中。
不多时,山洞顶上的高空中传来一声漫长孤傲的鹰鸣,桀骜却妖邪。
陈让下意识地用手拉了下刘海,挡住左脸上丑恶的伤疤。
“不过是个跛了脚的妇人,在城内之时,你竟杀不了她!”山洞深处传来一声,沙哑低沉,亦男亦女。
“……”陈让紧紧咬住牙关,最后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去杀一次。”
“不用,我已出手,她活不了了。那位……青公子已经发觉到你对跛脚妇人欲下杀手了。”
“……”陈让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洞底深处传来了最后一声,“你在关邺城给我盯好宫里和摄政王的动向。巫山的话,也要留个心眼。小心暴露。至于周恺……此人还有用处,先留着他。”
语音刚落,陈让忽而焦急地冲着山洞大喊,“我的药……”
然而,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山洞深处黑得寂静深邃,唯有细微的洞风还在“呼呼”作响。
陈让用手弄着刘海,将脸上的伤疤盖得更完全了。
之后,他隐隐攥紧了拳,行动失败,他当然得不到药。
虽然,他并不知道,声音的主人为什么要杀一个平平无奇的跛脚妇人,但就算没有那人的吩咐,陈让自己也会出于私心对跛脚妇人动手的!
……
……
第二天
稻花村
昏暗陈旧的小木屋内,小火炉上正熬煮着中草药,散发出浓郁苦涩的药味。
跛脚妇人躺在木床上,胸口上包扎的纱布被血染得通红。她眼皮低沉,但一直强撑着不闭眼。
宁陌瑶端着药碗,用勺子往她的嘴里一口口地送着药汤。
打更老妇在一旁劝道,“你好歹睡一会,宁姑娘已经把信送出去了。”
跛脚妇人虚弱地摇头,“不,我要等着小环把公子带来,我命不久矣……我有,有要事……万一,一闭眼,我就再也醒不来了,我此生都愧对老爷和夫人!”
恰此时,一道强烈的光陡然刺入!
木门被猛地推开。
林亦安和小环已经赶到了,他们正站在门边。
小环一望见跛脚妇人那张虚弱惨白的脸,傻傻地愣了一会,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突地,泪水就自发地从她的脸上滑落,她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趴在跛脚妇人的床边,抓着她有冰凉的手,呜咽着:“娘,娘……”
“孩子,别哭,人终有一死,娘……”跛脚妇人勉强地挤出了笑,柔声道。
小环赶紧打断,急急说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我只有娘了……”
跛脚妇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她稍垂了眸,不能言语。
可是忽而,她就着急地问道:“好孩子,秦公子来了吗?”
“我就在这里。你先好好养病。”林亦安走上前去,安慰她说道。
听到声音,跛脚妇人猛地抬眸望向了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终于撑到了这一刻。
一想到这里,跛脚妇人赶紧转头对着小环,打更老妇和宁陌瑶说道,“我想和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她干裂着嘴唇,声音微弱。
见她这样,打更老妇和宁陌瑶也就转身离开了木屋,倒是小环一直肯动。
宁陌瑶去拉了小环好几次,小环还是不为所动。
见状,跛脚妇人怒喝道:“你还赖着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娘,我……我……”
“你把我给你吩咐的事都当耳旁风了!”说着,跛脚妇人气急得咳出了好大口血。
小环垂着头,眼泪哗哗地流,她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要护公子周全,把公子的事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比……”
说到后面,小环却迟迟说不出来后半句。
跛脚妇人忍着剧痛,咳出了血,当即说道:“你还要把公子的事看得比为娘的命还重!”
林亦安在一旁听着,又看见跛脚妇人这般的模样,他的心中是大为触动,就忍不住劝道,“让小环留在这里,陪你……”最后一程吧。
听到林亦安的劝,跛脚妇人的神色稍稍缓和,但还是对着小环喝道:“还不快出去!你当真要把我给气死?”
“娘……娘……”小环摇头哭喊着。
看到这番情形,本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宁陌瑶,只好再次上前拖拉着小环离开,“走吧,你母亲应该是有要事要跟公子说。”
小环听着,但就像是不能思考了般,依旧不想离开……
可最终,在跛脚妇人再三的逼迫下,她也只能被宁陌瑶拉出了木屋。
人都走干净了,房内只剩下林亦安和跛脚妇人两人,但依然可以隐约地听到屋外小环低压的哭声。
跛脚妇人终是绷不住,也掉了泪。
林亦安看着心里也难受:“你这是何苦呢……”
听到林亦安的声音,跛脚妇人抽泣着声音,但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她缓了一会,然后要从床上下来,给林亦安行礼。
林亦安赶紧按住她的肩,止住她的动作,“都这会儿了,就不要在乎这些虚礼。”
“公子……”
“你既有话着急要与我说,那就说吧,然后好好休息。”林亦安轻声劝道。
跛脚妇人却垂了头,她心里有万分重要的事,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话头。
林亦安以为她是伤重的原因,才没有力气说话,就说道:“要不,等你好了,再说罢。”
语毕,林亦安就欲转身出去把小环叫进来,让她陪着她母亲。
就是这一个举动,使跛脚妇人慌了神,她撑着身子连连喊道,甚是焦急:“公子,公子,别走!”
林亦安脚步一顿,皱了眉。
跛脚妇人要说的事当真如此紧要?让她连命都不顾了?
他遂正过身来,正色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