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醉云,扫心地之尘,扫尘世之烦。你这道又修到哪里去了?”
“我,我……我错了。”
薛子阳虚弱地说完这句,就沉沉地昏过去了。
……
……
薛子阳睁开眼来,撑着身子从木榻上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木制的房屋,古朴雅致,整洁干净,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画。木屋有几扇大大的窗子,漏进敞亮的阳光。薄薄的窗幔拉在窗子的一边,静悄悄地飘动着。
从窗外放眼望去,先是近处的一颗静立的古松,而后便是云雾缭绕着山巅,好如一片云海,辽远而阔大。
时不时,有凉爽的清风送来,还伴着几声断续的山间鸟鸣。
岁月静好如初。
这是巫山,薛子阳的房间。
“师父,你醒了……”陈让一直候在薛子阳的门边,见他醒来,就端了药碗过去。
薛子阳接过药碗,却是一口没喝,将它放在了案头上。
“师父,你喝——”
“结束了?”
薛子阳单单说了这三个字。
“嗯。”陈让又端起了药碗,递到了薛子阳的面前。
“我昏迷了多久?”薛子阳还是没喝。
“三天。”陈让尴尬,只好将药碗放了下来。
这时。
来了几个巫山的弟子,一上来就粗暴地架住了薛子阳的双臂,将他带出房间。
“你们干什么!”陈让大吼,张开手臂挡在门前。
“掌门和长老们的意思,大师兄一醒,就把他带去大殿。”
“我师父伤都还没好……”陈让还是不肯让开,“你们不能——”
薛子阳打断,平静地说道:“陈让,为师犯了错,自然要去领罚。让开。”
……
巫山,大殿
林云华坐在首座,闭目养神。旁的有十个长老位,只坐了九个长老,大长老位空了出来。大长老就是薛子阳的师父,陈让的师祖,她离开巫山已经有些年头了,也不知下落何处。
薛子阳跪在大殿的正中。
“弟子在关邺城险些酿成大祸,请众长老责罚!”
空旷的大殿回响着薛子阳的声音。
没有一个长老做出回应,薛子阳毕竟是大长老的弟子。他们纷纷望向了掌门林云华。但林云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始终没睁眼。
许久许久之后,薛子阳开口道:“弟子甘愿在巫山寒洞自省七年。”
此语一出,又是一片寂静。
哪怕在巫山的寒洞待上一天,不把人冻死都能冻残!更别说是七年了!
众长老纷纷露出惊诧的神色。
林云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没人察觉。
“我愿意替师父去寒洞领罚,是我没有拦住我师父!”陈让一把推开了守在殿前的几个弟子,冲了进去。
“你出去!”薛子阳拧眉大喝。
但陈让根本就恍若未闻,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冲着长老喊道:“我愿意替师父领罚!”
“陈让,出去!你替为师领罚,为师的罪还是不能消!你出去!”
“我……师父你还有伤,不能去寒洞啊!”
“出去!”
“够了!”三长老站了起来,厉声呵斥,“来人,把陈让拖出去!你师父有罪,你也有罪,自有你受的!”
就算陈让再怎么挣扎,他还是被强拉了出去。片刻之后,大殿再次恢复了平静。
经过刚才那一出,三长老皱眉轻哼一声,开口道:“薛子阳,你老实回答我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林亦安与齐国通信,是不是你在协助?”
“第二,三日前,国师是不是你杀的?”
“第三,落月枪是不是在你手里?”
薛子阳完全是一头雾水,不可置信,“所以,你们找我来,不是因为我在关邺城拂动气浪,险些让数万百姓伤亡?而只是为了这三个子虚乌有的问题?”
“是与不是?”其他的长老也附和着连连逼问。唯有首座的林云华稳坐如山。
“不是!”薛子阳当即就答道。
“你还敢狡辩!”三长老大声呵斥道,旋即就朝薛子阳扔出了一个明黄色的诏书,这是朝廷的旨诏。
薛子阳打开一看,登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诏书大致的意思是,林亦安与齐国勾结,是巫山在背后指使,薛子阳就是两方的联络人。三日前的晚上,国师被暗杀,而当日白天,薛子阳就出现在了关邺刑场祭台旁的高楼上。叛贼林亦安的武器落月长枪失窃,而多日前,薛子阳就去劫过林亦安的囚车。
“长老,所以……你们就信了?连你们都信了!”薛子阳的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由得我们信与不信!”
“哈哈哈……那就是说天下人信了就成真的了?”
薛子阳从地上站起身来,不再跪着,用拂尘指着众长老,近乎癫狂地大笑。
“我薛子阳修仙问道,只为苍生。而今,天下皆浊,唯我独清。却颠倒成,唯我独浊!”
“那我这道修来何用?“
“哈哈哈哈……”
大殿里,唯有薛子阳失态了,这是他前所未有的一次失态。他干净利落的发髻都几近松散开来,发丝凌乱。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停下来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冷声道,“敢问众长老,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将落月长枪交还朝廷,然后,离开巫山。从此,巫山与你再无瓜葛。”
“哈哈哈……独善其身,独善其身!”薛子阳摇头惨笑,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巫山的做派。“所以,你们会像弃掉亦安师弟那样,弃掉我?不分青红皂白地,要与我们划清界限?”
“这是你自找的。”三长老骂道,“本来,巫山已经从这事抽身出来了,顶多受点流言蜚语,过几年就罢了,可要不是你两番大闹祭台,朝廷怎么会给我们实实在在地定罪!”
“弃你一个,保巫山全派。”三长老很快地瞟了一眼空空的大长老位,咬牙,沉声说道。
“哈哈哈……”
“原来,所谓的江湖不问朝政,就是这个不问法!把所有的牵涉都扔了个完全,留得自个儿干净!”
“好……好。我离开。”
最终,薛子阳颓然无力地说道,随之转身,朝着大殿门外一步一步地走去。
“等等!”三长老突然叫住他。
薛子阳停住了脚,还是背对着众长老。
“你已不是巫山的弟子,醉云拂尘留下。”
闻言,薛子阳浑身不住地颤抖,紧握着拂尘的手冒出了青筋,从苦涩的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这是我师父,大长老传与我的……”
“留下。”
这冷冰冰的两个字,直直刺中了薛子阳的心。他感觉整个天地都昏沉了下来。
“好……”
薛子阳缓缓地低下身来,将拂尘醉云好端端地放在了殿门正中的地上。
他呼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整个巫山的全貌,白云悠悠,青林茂盛,鸟雀自在,四季如春,巍峨壮观。
“请长老们,不要过分为难我徒弟陈让。”
薛子阳留下这句话后,就抬起脚来跨过了殿门的门槛。
可是忽而!
一阵急风拂过了薛子阳的面庞。
醉云拂尘悬停在了他的身前。
“离了巫山,你要干什么?”
这是林云华的声音。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伸冤。”
薛子阳答。
“落月枪真不在你手里?”
“不在。”
“好。”林云华缓声说道,然后走到了薛子阳身前,他拿过拂尘,再重新地递到了他手里。
“掌门!”众长老皆是一惊,齐声道:“不能留下他啊!”
林云华却全然不听,还是看着薛子阳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郑重地说道,“举世皆浊又何妨?渡不了苍生渡自己,渡自己这颗普世之心,这就是你的道。”
薛子阳猛地抬眸,一双眼忽而变回了原来的澄澈坚定。
“掌门……”
“大长老都还没回来,你们就要赶了她的徒弟离开巫山?在这个关口,巫山上下一个人都不能少。”
林云华转而望向了众长老,他低沉着嗓音,“伸冤,伸的不只是我那孽徒一个人的冤,伸的还是九万亡魂的冤,还是巫山全派的冤!”
“林亦安永远都是我巫山的人,永远都是我林云华的徒弟。”
“他是我的徒弟,他凭什么白白受冤!”
“他妈的皇帝老儿当我林云华死了不成!”
林云华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大殿中,震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震得整个巫山都颤抖了一下。
可是!
“掌门,掌门……不好了!”
忽地,一个弟子满头大汗地,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了,却一下子摔成了狗啃泥。
“什么事?”林云华皱了眉。
“巫山被……被官兵包围了!黑压压的一片,赌在巫山的石门处,不能进不能出!”那弟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禀告道。
闻言,众长老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再次连声劝道:“掌门,这个时候,就该顾全大局,将林亦安和薛子阳从巫山除名。”
“够了!以后谁敢再谈此事,谁就立刻滚出巫山。”林云华的脸黑了起来。
此句一落,众长老齐齐缄默。
林云华对他们冷哼一声,复又对着那位弟子问道:“谁他妈领的兵!”
“朝凝晔。”
“这个臭小子!”林云华气骂,又问:“他祖父朝曳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