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关邺城的长街两边连排列起了长龙,里里外外全是人。
长龙中间走过的是一行行骑着烈马的精锐士兵,达数百人,正缓慢地出城。而他们护卫的则是其后一辆高贵奢华又不失威严的马车。
马车里面的是摄政王朝凝晔。
天下皆知,渠阳多悍匪,乃是历朝历代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但好在渠阳被群山包围,还环绕了条淮河,就算再乱也翻不了天,所以朝廷干脆就将它放任了去。只是,可怜了蕖阳的百姓,日日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而如今,摄政王南下蕖阳赈灾这一举不仅是民心所向,更值得载入史册。
百姓们歌颂摄政王功绩,其实也是在歌颂当今晋国的少年皇帝体察民情,实乃明君。
百姓们簇拥巴望着南下的车队,好不新奇。
然而,同一时刻,在城墙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闪过一行黑衣人,随之便隐秘地,不着痕迹地尾随着车队。
也是同一时刻,戴着黑色面纱的一男一女分别骑着马匹,远远地逆着人流的方向向长街的另外一头走去。
骑着马走在前的是林亦安,在后的是小环。
他们和朝凝晔的马车插身而过。
恰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车帘。
车里的人没有向外望,车外的人也只管骑马行路,目视前方。他们的目光没有得到一丝的交汇。
但这么一刹那,却是林亦安和朝凝晔在关邺城的最后一次交集了。
入了夜,林亦安和小环才赶到了鹤怀江的码头,登上了最后一艘南下的商船。
因为即将年关,赶路的人也就变多了,所以就没有多余的客舱了,林亦安和小环就只得和其他人挤在露天的船板上,受着江风和飞雪一连行了数日。
五日后,商船在宁江靠了岸,装卸货物。这时,恰好有一舱的客人离开。抓准时机,小环急上前和船家订下那间房,不多久,另外的好几人也围了上去。谁也不想在接下来的几天,继续留在船板上吹冷风。
这一船的人,不乏有商贾,所以为了那空余的一间房也舍得出高价。
几十人簇拥着,直直将船家逼到了角落,七嘴八舌地争抢不休。
林亦安靠着船上的桅杆,远远地看着那一群人,呼了一口气,然后懒懒地拿起了水壶,喝了一小口。
果然,不多久,小环就垂着头回来。
“公子……那间客舱没能订下。”
“无妨,我们身上的银两怕也是不足以支付的。”林亦安道。
最后一间房,价位定是被哄抬了几倍。
“不是这个原因,船家说,这间房早就被订下了,无论出价多少也不会再订出去。”
“哦,这样啊……”
林亦安并不在意这事,心不在焉的说道。他盘算着时间,照这个速度,恐怕还得有十来日才能淮西。等到了淮西,他首先要去找到白玦,得个落脚地。
可一想到白玦,林亦安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玦和阆肆王究竟是何交情?为什么白玦离开时,会对林亦安说他欠了阆肆王一个人情?林亦安分明记得,七年前,白玦和阆肆王并无什么交集啊。
白玦……是有什么事瞒着林亦安吗?
“公子你看!”
小环突然打断了林亦安的思绪。
林亦安朝小环手指的方向看去。
商船上来了两人,一大一小,像是父子,都穿着黑色的斗篷,面上也和林亦安一样蒙了黑纱。尤其是那男子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低压,使人寒颤。
也许就是因为这低压,所以他们一上船,其他人就莫名其妙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原本吵闹的商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船家则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引着他们前行。
想来,早早订下客舱的人就是他们了。
林亦安将视线锁在那名男子的背影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那男子在走进客舱前,脚步也顿了一下,微微侧了下头。
林亦安则赶紧扭头看向了别处,和那人的视线错开了。
随之,男子转回了头,低眉看了下手里牵着小孩,然后才进入了深暗的船舱内部。
“公子,你怎么了?”小环注意到林亦安的不对劲。
林亦安微微摇头,重新靠着桅杆坐了下来。
不可能是他吧……
一个时辰后,商船启动了。越是临近南方,水流便愈加湍急。等到了夜,风一大,船体便开始了不停的颠簸。
“妈的,往年都没这么巅!船票还死贵!”
坐在林亦安身旁不远处的一群人开始抱怨了起来。
一个满胡子的大汉,一边啐着粗口,一边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一干瘦的秀才打扮的中年男子叹气道:“哎,知足吧,还好我们走的是水路,要是走了陆路,小命不保啊——”
另外几人听到秀才的话,不服气地打断道:“呵,走陆路就小命不保?要不是看在身上没几个子,谁他妈要在这条河上坐船南下?”
“真的,别这么说,我就是从宁江上船。要去南边,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要路过的宁江。就在几日前,宁江可出了大事。就是陆路的那条道上,死了好多人!就连——”
这时小环从船舱里走回来了,林亦安也就没再听那些人闲聊了。先前林亦安让她去和船家兑换了些干粮。
“公子,没有打探到。”小环低声说着,并将从船家那取来的大饼递给了林亦安,同时还附带了一个包裹。
林亦安点头接过。
看来,那对父子果真不简单。
“诶,这个包裹也是从船家那兑的?”
林亦安一边拆着包裹,一边问道。里面是一件貂毛的大衣。但他只是叫小环换干粮,那这大衣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船家送的吧?凭那船家的家底,怕是也买不起这样的上等貂毛大衣。
“呃,就是船家送的。他说是看公子衣衫单薄,又是一幅读书人的模样,受不了江上的冷风,就硬塞给了我。”小环一五一十地回答。
林亦安挑眉,手上缓慢地摸着大衣。
貂毛极其的柔顺,大衣的缝制也格外的精巧,简直是巧夺天工。
然后,他翻开了大衣的内衬。林亦安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暗。
“小环,你去问问船家是哪里人。”
“我刚才和船家兑干粮的时候,船家无意中说起他祖籍是宁江的。”
“这样吗。”
这三个字从林亦安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小环,你可认出,这大衣是哪里的?”林亦安突然抬头,盯着小环的眼睛问道。
小环一愣,不明所以地摇了摇了头。
林亦安一字一句地说道:“关邺锦绣坊。这大衣不是船家的。”
说完,还没等小环反应过来,林亦安就拿着大衣向旁边的人群走去。
他走过去站定了,本是在互相闲聊抱怨的人纷纷抬头看向他,全是一脸疑惑的模样。
林亦安并不在乎他们的目光,直接对那秀才问道:“方才听你说,宁江出了事,是什么事?”
“啊……”秀才干巴巴地张着嘴巴,他突然就被陌生人询问了,自然还没缓过神。
“你若是告诉我,这貂毛大衣便给你了。”
“公子!”小环惊呼,与此同时,在场的人都骚动起来了。
大胡子一把冲到林亦安身前,迫不及待的说:“这事我知道,刚才听秀才说了,我告诉你,你把大衣给我!”
“你自己身上都有大衣了,还争什么!”秀才不服气地打断了大胡子,抢先说道:“要去南边赈灾的官队,遇到袭击了。陆路的官道上死了好多人!就连那位官员都受了重伤!此刻还在宁江的府衙上养着呢。”
去南边赈灾?那不就是朝凝晔吗?
林亦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大衣,牙齿慢慢紧咬了起来。
“那他……”
“公子,可以把大衣给我了吧?”还没等林亦安说完,秀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好。”
林亦安将大衣递给秀才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靠着的桅杆的角落处,心神不宁。
“公子,你放心,王爷定不会有事的!”小环以为林亦安是在担心王爷。
谁知,林亦安竟然冷笑道,“他当然不会有事。”
“公子,你的意思是……”小环压根听不懂林亦安的话。
“他不仅不会有事,此刻还就在这艘船上。”
说这话时,林亦安再次攥紧了拳。他竟然被朝凝元摆了一道!
先前,朝凝元故意提醒他朝凝晔南下是走陆路,他猜中了林亦安不想和朝凝晔遇上,就必然会选择坐船。
但是,林亦安怎么就疏漏了一点?像朝凝晔这样的重臣,若是代表朝廷远去匪患猖獗的南方,就必然会找一个替身。怕是在宁江遭遇袭击而重伤的,就是朝凝晔的替身了。
那朝凝晔的真身在哪?
替身走陆路,真身行水路。
呵,朝凝晔不就是之前在宁江上船的那名带着小孩的男子吗!
林亦安现在肯定是和朝凝晔碰上了!
“公子……”船家到了林亦安的面前,弯着眉毛笑道。
林亦安微微抬眼,“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