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安微微抬眼,“什么事?”
船家挠着后脑勺,低着腰对林亦安答道:“那位贵人有请。 ”
闻言,林亦安慢慢地移眼向船家的身后看去。
船舱其实很矮,也没有旁的人,那人站在那里就显得特别的高大。他并没有将黑色斗篷取下。斗篷就随着此刻和缓的江风,微微抖动。因此,他就像一个晃动的影子,但其实他的人并没有移动分毫。
他在等着林亦安走过去。
“公子,请。”船家眯着眼,弯腰做出请的动作,提醒着林亦安。
闻言林亦安倏地起身,却是背对着那人,转身面向了广阔的江面。
江水呼呼地向后流去。
“船家,你去告诉他,若是还有机会,我绝不会与他同船。也绝不会与他同路”
林亦安紧紧捏着被江雪浸冷了的桅杆说道。
“公子……”船家有些为难,犹疑不决。
“公子,你若与王爷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早早解开的好。”小环也在一旁劝道。
林亦安微微偏头,稍稍斜眼看向小环,眸色晦暗不明。
小环被这一盯,惊得的后退了一步,心神惶惶,几秒后,却只听到林亦安毫无感情的声音,“小环,你看到海宽死的时候,有想过去听李管家的想法吗?你杀李管家的时候,心里很解气吧。”
“公子,我……”小环瞳孔紧缩,脸色煞白。
林亦安又道:“所以,你应该懂我的心情了吧。”
说完,林亦安就转回了头,放眼远眺。
他眼中映着江岸远山的景,却毫无神光。
“船家,你退下吧。”林亦安说。
“这个……”
“不是让你退下——”
还没等林亦安说完,他的手臂就被狠狠地一抓,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拉扯转回了身。
因为这突然的一拉,他一个没站稳,差点就向后仰了过去。
但,不下几秒,一双大手就绕着他的身,抵住了他的腰,稳住了他的身形。
然后,林亦安对上了那人的眼。
砰!
砰!
砰!
心脏不停的猛烈跳动着。
可不等林亦安回神,那人就松开了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于是,两人之间隔着几尺的距离。
周围其实很纷杂,但好像就是静得的出奇。
“本王……有话同你说。”
朝凝晔的眼睛有着浓长的睫毛。
林亦安深呼了一口气,压着猛烈跳动的心脏,回道:“王爷,若是要再次交手,这艘船上的几百人就没命了。”
距离他们上次在寒潭交手,其实还没过去十日。
说罢,林亦安正想转身,却突然定住了,嘴唇不停地轻轻颤抖着。
朝凝晔手中握着半块玉佩,然后递到了林亦安的眼前。
林亦安猛地抬眸,睁大了眼,“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朝凝晔表情未变,缓缓说道:
“总之,多谢你替本王取回了这物,青宛。”
林亦安听见朝凝晔对着他吐出“青宛”两个字时,大脑空白了一片,眼眶莫名地充斥着红血丝,愣愣地说道:“所以,王爷中的香料之毒是全消了。”
“哈哈哈,那恭喜王爷了。”林亦安强笑道,所以以后,在朝凝晔的眼中,披着青宛皮子的他就再也不是林亦安了对吧。
不过,这样也好。
他早该断了这孽缘,从他知道雪岭一战后朝凝晔对他对巫山做的那些事的时候。
可是,突然,朝凝晔却将那半块玉佩放在了林亦安手中,说道:“如果,真是他去雪岭之前让你保管这半块玉佩的,本王想,或许,这玉佩还是放在你这儿好。”
这事是林亦安刚刚重生没多久的时候,对朝凝晔随口扯得谎。
林亦安低头看着这半块玉佩,默默地口不能言。
朝凝晔走至他的身侧,也望向了辽阔的江面,淡淡地说道:“当年,在巫山的时候,他当着本王的面砸碎了这玉佩,并给了本王一半,说,本王就是他的人了。可那时我们也不过认识了一天而已,于是本王就想,如此毫无城府的人,是有多傻多幼稚才能说出那样毫无防备的话。”
听到这话,林亦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埋汰道:“呵,是够傻的。居然对你堂堂摄政王那样说。”
朝凝晔忽而展眉一笑,轻轻说道:“但,本王就是陷入了他那样又傻又幼稚的话里了。”
这句话好轻,像叶子一样轻,却实实在在地坠落在了林亦安的心底里,如一块巨石。
林亦安怔住,不自觉地看向了朝凝晔的侧脸。
他的轮廓依旧像刀削的那样分明。
林亦安突然咬牙,抽回了神,不再看他,冷冷说道:“王爷今日怎与青宛说起林副将了?”
朝凝晔并没有理睬林亦安的问话,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后来,本王问他,想下山吗?他二话不说,就和他师父林云华闹翻了,随本王离开了巫山。再后来,本王带他去了朝府,去了皇宫,去了齐国,去了北疆……一直等到了雪岭,他为了本王摔下了万丈悬崖,都从没有怀疑过本王。”
“怀疑?怀疑你什么?”
“本王当初上山的真正原因。”朝凝晔突然看向林亦安的双眼,说道。
林亦安反应不过来,震惊得脱口就问:“不是因为你那时父母双亡,你祖父无暇照顾你和朝凝元两兄弟,才将你送去巫山寄养的吗?”
“本王小的时候,母亲就与本王说过一个故事。为了这个故事,本王才去的巫山。”
朝凝晔平静地说道,语气变得越来越让林亦安捉摸不透。
“对,是本王自己要求祖父送本王去巫山的。祖父那时身体还健硕,而且朝家和本王外祖谢家都是名门,怎么会无暇照顾两个小儿?”
林亦安的身子渐渐发起抖来。
难道,从一开始他都没有认清过朝凝晔吗?朝凝晔究竟藏得多深!
他越发害怕眼前这个人了。
“故事,什么故事!”林亦安的情绪已经快濒临崩溃了,但还是在极力地忍耐着。
“一个关于昭烈皇后的故事,里面出现了巫山,北疆,以及齐国红叶谷。”
一个字一个字的,就像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在了林亦安的心里。这些……
小竹筒里面的画卷!
林亦安下意识地掩了下衣袖。他就把小竹筒放在了衣袖里。
“所以,你幼时去巫山本就是有预谋的?”
“是。”
“所以,你刚一进巫山时就知道巫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朝廷搜查?”
“是。”
林亦安的眼圈红肿了,他一边摇头一边一步步地退离朝凝晔,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七年前,林亦安会在雪岭丧生,你也早就知道?”
朝凝晔轻轻垂下了眼。
为什么?为什么?
他会遇到这么一个人!
他竟然到了现在才发觉了他的真面目!
他真想立刻离开这艘船!
和朝凝晔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林亦安感到窒息!
可是——
“不,本王从没想过他会死。直到现在也是。”
朝凝晔的一句话,直接就让林亦安僵在了原地,顿住了后退的脚步。
他走到林亦安身前,抬起了林亦安的手,然后注视着那半块玉佩,重重地说道:“很多事,本王的确做过,但本王从没有想过去伤害他。就算面对他时,本王将自己的某一面藏了起来,但这也是对他的保护。”
林亦安同样注视着那块玉佩,说道:“他从没想过得到你的保护,他只想和你携手共进。”
朝凝晔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林亦安压抑着自己的心,故作冷静地说道:“你能和他说实话吗?如果他给你机会的话?如果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话?你会吗?”
你会吗?
朝凝晔的睫毛再次抖动了一下,回道:“本王,宁愿他不明真相地恨本王。”
“你!”
林亦安突然甩开了朝凝晔的手,愤怒地大吼道:“对,他会恨你!他到死都会恨你!”
说罢,林亦安便举起了手中的玉佩,然后将手悬空在江面上,盯住朝凝晔。
“不过是块玉佩罢,况且还是一块假的碎裂的玉佩罢了。”
语落。玉佩落。
玉佩落入江底的那一刻,朝凝晔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王爷方才说,玉佩放在青宛这好。现下,玉佩被青宛扔了,王爷会杀了青宛吗?”
“不会。”
“为什么?当初,青宛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说自己是林副将,王爷就用剑捅了青宛。现在,青宛将这般重要的东西都扔了,王爷怎还不杀了青宛?”
林亦安注视着朝凝晔,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因为,你不是青宛。”朝凝晔回道。
突然,船体遇到了一阵大浪,颠簸了起来。
但大浪很快就过去了,船体又开始平缓地在江面行驶了。
林亦安按住心中的不安,质问道:“敢问王爷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是青宛,那我又是谁?”
“本王只知道,你手中有本王想要的东西。至于你是谁,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本王,就什么时候告诉本王吧。”
听到这些话,林亦安紧紧捏住了衣袖口。
他手里有朝凝晔想要的东西?难道就是指的那个小竹筒?所以,方才他和他说了那么多,也是为了小竹筒?
那朝凝晔又是怎么知道他有小竹筒的?朝凝晔需要这个小竹筒做什么?
突然,朝凝晔转身向船舱走去,背对着林亦安留了几句话:“之前一直在赶路,所以岭儿方才在客舱里补觉,现下应该快醒了。这几日,他日日都嚷着要见你。”
“他想他的阿父了。”
林亦安望着朝凝晔的背影,呆在了原地。
岭儿……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