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仙庭学宫的开学分班考试开考时,外出执行任务的萧岚和傅然也已经来到了和暗探的交接点——西南太宁山区。
两团鬼影从暗处飞来。灰黑色的雾气褪去,化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形,露出他们身上黑色绣猛鬼暗纹的官服。余下的一点黑色雾气在脸上化作一道面罩遮住了他们的真容,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瞳孔。
鬼的气息在空气中扩散,只是这鬼气中缺了逼人的血腥味,拂过时就像冬日的寒风一样干净凛冽。
缉禁司的暗探竟然是鬼族!
那两只鬼单膝跪在两位神官面前,恭敬地开口道:“缉禁司贪狼四部暗探鸦青与烛红,见过妖刀大人,藏锋大人。”
神与鬼对对方的气息都相当敏感,神官灵魂里存粹的光明气息被鬼族识破的几率太大了。故而,战神殿的暗探们都是些亲近仙庭的温和鬼族。
化鬼的原因多而复杂,除去因恶而堕化者,执念过深的亡灵也会转化成鬼。留恋爱人者,挂念至亲骨肉者,担忧知己故交者。凡是世间重情义者,皆有可能因情义二字而化鬼。
在鬼的问题上,战神殿和文神殿一些极端的神官所持观点大相径庭。战神殿始终坚持,并非所有的鬼生来就有原罪,天地之间该有他们的一席容身之地。所以四司的暗部多少都会收容一些温和的鬼族作为暗探。
仙庭常识:光风霁月文神殿,杀人放火战神殿。若将仙庭比作一株屹立天地之间的巨树,那文神殿便是向着光明生长的枝叶繁花,而战神殿就是那撑起一树繁花的树干和那终生埋在泥土里,见不得光的根系。
傅然:“起来吧,辛苦了。”
“按照我们查到的都察司杜闫与禁药坊的交易,杜闫给坊主上供‘祭品’的日子还没到。”鸦青开口解释道:“他如此匆忙的联系禁药坊,应该是因为妖刀大人前段时间的行动打乱了他的计划。”
烛红:“兹事体大,我二人只得劳烦大人亲自前来。”
几十年前任务失败,禁药的制作者已经起了疑心。如今又涉及到了禁药以外的事情。做为散出去的二十多组缉禁司暗探中唯一拿到了接触秘密机会的暗探,两人不敢妄动,只好递了消息请示上司。
“坊主身份你们可清楚?”傅然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琉璃瓶,往自己眼睛中各滴了一滴留像液。
留像液是侦察司制作的取证道具。神官任务结束后将这两滴留像液取出倒入呈像液,能重现执行任务过程中看到的画面。
“我们也是这两天才挤兑走了旧的护法上位,目前只知道这位坊主叫钱鑫,具体信息或许要过几天才能传给大人。”
做完准备后,萧岚向与自己身高相仿的鸦青伸出左手。纯黑的雾气从他心脏处涌出,缓缓地附上肩膀,而后顺着手腕翻转而出,“小乌鸦,你来附我的身。”
鸦青会意,果断地伸出自己的手,涌出的灰黑雾气被萧岚的黑雾缠绕吞噬。
眨眼间,萧岚便被灰黑色的雾气包裹,漆黑的双瞳转化为一对摄人心神的血瞳,身上神族气息暂时被压制。
附身后,身体的主导权还是在萧岚手上,外人看到感受到的却是鸦青的模样与气息。他在意识中可以和鸦青交流,只有必要时才会让他们控制自己的身体。
两人循着属下的提醒来到了与杜闫碰头的地点,太宁山脚的一个小茶棚。
远远看到两位护法的身影,在位置上坐立难安的杜闫“腾”地起身,急忙来到二人面前。
“二位大人,我有要事求见坊主大人。”杜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写满焦虑,说话时嘴唇微微打抖,似乎是紧张,也可能是害怕。
“大人莫急,请和我们来。”烛红伸手比了一个方向,开口回答道。
带路的烛红熟练地在阵法绘制成的森林里穿行,萧岚沉默地走在杜闫身边,他不时看一眼身边这废物都察司司长,十分嫌弃他肥头大耳的模样。
萧岚越看越觉得杜闫的神态像极了当年被他爹满门抄斩的贪官,活似一条吸饱了血的蚂蝗一样令人作呕。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烛红停下了脚步,伸手在空中勾画出一个符咒。周围的树木忽然拔高,它们的根系从地下微微抽起,像蛇一样游动起来。
烛红伸手指挥着这些树木移动到固定的位置。几人前方忽然空出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
“禁药坊的看门阵法吗?”萧岚打量着烛红的动作,在意识里问鸦青,“移错了会怎么样?”
“可能会是惊动侍卫,也可能出现的路是通向禁药坊豢养凶兽的园子。”鸦青在意识里如实回答。
“不知道该说这个坊主是无聊还是有创意。”萧岚摇摇头,觉得这个阵法鸡肋又花哨。仙庭的阵法都由风水司绘制并维护,所有阵法只要是被认证之人就能进入,识别速度极快,哪还用得着手动解锁……
白玉铺就的小路通向一个隐蔽的红色院子,进入大门的二人看到了院中空地上堆满了箱一箱的禁药。
看到如此多禁药的傅然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垂落在袖中的手暗自握成拳,圆润的指甲深陷掌心。
来到内院门口,烛红与鸦青上前一步向守门的鬼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坊主大人的客人有事求见。”
那只鬼仔细检查腰牌质地与暗码之后放了行。
烛红推开门后,萧岚首先闻到了淡淡的尸臭与血腥味,他抬眼望去,昏暗的作坊里到处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鬼,他们在机关架构的流水线上麻木地分拣着成品与半成品。
机关运作细微的咯吱声和搅动某种液体固体混合物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
萧岚只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便跟上身前二人上了楼,来到了一个镶金嵌玉的房间,灯台上点的是昂贵的人鱼烛,书案与座位边胡乱堆着金砖玉石等贵重之物,铜臭味浓重到萧岚这等嗅觉失灵的人都能被熏到。
“其他的不好说,这钱鑫兴许是五行缺钱,被穷死的。”萧岚在心里想着,他当皇帝的时候都不曾这般铺张奢靡,这狗屁坊主凭什么?
那起码镶嵌了一吨宝石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黑雾缭绕。
烛红和鸦青进了门后便站在门口两侧静立,杜闫见到钱鑫后熟练地跪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跪行到他脚边。
“大人,大人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祭品’我一定要给你弄到。那个药,能不能……”
“杜闫,你已经被革职了,连你扶持上来的人都被仙庭彻查了。”钱鑫抚摸着怀里的一只玉貔貅,语气隐约有几分威胁,“你还怎么能保证我药坊‘祭品’的来源?”
“大人,仙庭并没有察觉禁药和学生死亡的异常,只当是都察司办事不利出了意外。彻查的人都只是我明面上安插的人。”杜闫惊慌看着钱鑫,说话时手不停地抖动,“只要人脉还在,我就能重新在任务调配的环节做手脚。保证风头过去后,还能有‘祭品’送来。”
那鬼低头看着杜闫,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萧岚顺着杜闫的话在内心思考着,也许萧焕是真的倒霉碰上了杜闫人为的意外,并不是他猜测的那个原因。
“这几年我们做事都很小心,下手的对象都是那些没有家族势力的学生,数量和下手的时机也一直小心控制着。”杜闫看那鬼没有回应,急忙解释道:“仙庭最近忙于学宫的事情,对都察司的关注很快就会淡了的!”
“姑且信你一次,半个月之内,‘祭品’不到……”钱鑫随意地将玉貔貅丢在一边,猛然发力掐住了杜闫的咽喉,血色的瞳孔直盯他的双眼,“后果你知道的。”
“药去门口找其他的小鬼帮你取,滚吧。”
杜闫听到自己还能被允许取药后,脸上露出狂喜,油腻的笑中掺杂着病态的贪婪。他对着钱鑫行了几个跪拜大礼后推门匆忙离去。
萧岚若有所思地看着杜闫,然后又将目光转移到钱鑫身上。
“你们两个跟我来。”钱鑫招招手,带着鸦青和烛红从后门出去,来到了一个血池旁。
萧岚方才听到的搅拌声便是从这里发出的,血池里隐约能够看到大量尸体的残肢和碎肉。
“主上召见,我等会要出远门。一个月都不会回来。杜闫把‘祭品’送来后,只有你们两个实力足够替我处理‘祭品’。”钱鑫随手撩了撩池里的血,“这一池的原料做出来的药供给的是年轻人,‘祭品’送来以后将这池子养出来的冤魂灌到‘祭品’身体里。”
“能灌多少灌多少,但千万不要撑爆了,现在没得浪费了。”
“然后送到负责炼药和分割的鬼手上,他们会负责后续。”
这一个步骤介绍下来,萧岚已经猜到了禁药的制作程序,也弄清楚了都察司对萧焕的杀机从何而来。
都察司以杜闫为首的官员使用禁药提升修为,同时还利用自己在职务上的便利为禁药坊提供原材料。那所谓的“祭品”就是那些死去学生。
至于为何要控制下手机会和挑选没有家族势力的学生,萧岚也能猜到原因。除祟本就有意外,凡间每年的学生除祟死亡率都是需要控制在一个数值以下的,若超过这个数值仙庭会注意到异常。
萧岚之前就曾注意到,原先很低的伤亡率在这近十几年来有缓慢地增长,只不过一直维持在安全数值一下。
挑选没有家族势力的学生,一是因为在一些支持唯出身论的极端修仙者看来,普通人家学生的命没有世家之后们的命金贵,死了也就死了。本就不是修仙从业者的家人只能拿到一笔安抚赔偿金,哑巴吃黄连。
二是因为普通学生家庭条件不足以负担的起高品质的武器与丹药,那些学生对风险的抵抗力要比世家之后们低很多,只需要稍微提高一些难度就能摁死他们。
萧岚忽然想起萧焕与他重逢时在帐篷内说过的话。如今事实竟如萧焕的话有几分吻合。
若不是他以身涉险入了这个局,惊动了他和仙庭,确实会死很多无辜的人。
所谓“禁药”不过是用新鲜的修仙者尸体和灵魂喂养血池中凶猛的冤魂。喂饱后强行将那些冤魂灌注进“祭品”这个容器里,最后再用禁药坊特定的手法炼制。不同年龄段修仙者使用的禁药,制作时使用的‘祭品’应该也不同。
提炼出来的冤魂与祭品的强大灵力确实能够强行提升修仙者的修为,但同时,炼不掉的残存冤魂将会随着药性一起被使用者吸收掉,成为长在灵魂深处的一颗毒苗。
或者说,炼制禁药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除残存的冤魂之力。这些负面的东西会不断地放大使用者的妄念,让他们一步步堕化成恶鬼。
仙法司对涉嫌禁药制作贩卖的鬼量刑极高,院外那些禁药的数量足够判这一院子的鬼灰飞烟灭好几次了。
制作禁药的鬼也大都是些亡命之徒,缉禁司在和平年代是神官伤亡率最高的部门了。凡间修仙界常年来公平安稳的修仙环境是缉禁司的神官用血浇出来的,那些殉职的神官也有朋友与亲人,在情感上与常人并无不同……
禁药原本就沾着无数神官的血,如今加上制作禁药的“祭品”。
那些人吃的哪里是禁药,分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萧岚在心里迅速地理清楚事件前因后果,暗暗看了一眼傅然。他能想象到,烛红平静的面容下是傅然沸腾的愤怒。
“将军,冷静。”萧岚暗中传音给傅然。
“我知道。”傅然压抑的声音迅速地传了回来。
钱鑫交代完处理祭品的事情后,领着他们去了一个书阁,“这里存放着交易记录,每一个来和你们做交易的都要找出来记上一笔。该给多少分量,里面都有写,你们照章办事就好。”
说完,钱鑫拿出了属于杜闫的档案给他们演示了一遍如何记录。
在钱鑫翻找的时候,萧岚注意到每本书册里的一页就是一个使用者的交易记录。他抬头打量一眼这座书阁,目测这书阁里存放着数以千万本这样的交易记录。
这还只是一个禁药坊,修仙界当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鬼族用禁药腐蚀成了筛子吗?!
难怪,不管他们这段时间捕杀了多少鬼怪,凡间鬼气增长不降反增……萧岚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测,这个思路尽头的结论让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寒意。
与此同时,仙庭学宫。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试就要结束。除了最后一只鬼怪的五十分,其余的分数都有了主,考场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幸存学生打照面的几率提高了数倍。
因为被针对而遭遇了几次围攻的萧焕也没了开始的从容,浑身上下被尘土染得脏兮兮的,裸露在衣料之外的皮肤可以看到多处剐蹭和刀剑所致的伤口。
来不及处理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萧焕却仍能稳稳地提着剑,狼狈却不慌张。
毕竟,他的对手比他伤的更重。围攻他的学生不留手,萧焕也不手下留情。周围七横八竖地瘫在地上的多半都是残了,唯一站着的身上还狰狞地盘踞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
“孙亦,你刚开始那句话说错了,不是你们把我包围了。”萧焕随意地甩掉剑上的血,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近乎挑衅的话,“是你们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唯一还站着的那位孙亦是这帮小团体的老大,萧焕在方才一打照面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在公共场合公然挑衅世家子弟的学生。
交手过程中,孙亦展现出来的实力倒也能算是中上,不过也就是中上了。
孙亦被萧焕这句话气得不轻,他狠狠地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就着嘴里的血吞咽了什么。
萧焕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后撤,提剑格挡。
“当!”
刀刃相接的巨响落到了萧焕耳里。电光火石间,萧焕意外地在与孙亦的对视中,捕捉到了对方瞳孔里一闪而过的艳红!
下一瞬,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天而降将萧焕和孙亦劈开,她伸手将萧焕挡在身后,炽热的火焰如浪般扑向孙亦。
萧焕瞳孔骤缩,他认得这种火焰。
这是羽族的凤凰火,和他身上的龙焰一样能灼烧灵魂的火焰。
“等等!”
反应极快的萧焕伸手拉住了眼前这只想要乘机攻上的羽族小凤凰,几人身边的景色扭曲着消失。
“当当当!”
“考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