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请各位考生停止答题！在原地等候成绩。”
周围的环境在钟声响起的瞬间便消失殆尽，留下一地还没从紧张氛围中缓过来的学生。
从天而降的漂亮姑娘收了自己的凤凰火，但那股逼人的气势仍在。孙亦像是顾忌这眼前这只小凤凰，退了几步后收剑入鞘。
萧焕礼貌地松开了那姑娘的手腕，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但我希望我和他的事情，能由我自己解决。”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的人都听到。萧焕对上小凤凰疑惑的表情，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好在那只小凤凰颇为机敏，等校医把受伤较重的孙亦等人带走后方才点燃一张隔音符咒开口说话。
“羽族，凤凰一脉，秋梧月。”小凤凰爽朗一笑，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后又点名了萧焕的身份，“我知道你，你是萧焕，人族帝王后代。全学宫的学生应该都知道你了。”
萧焕笑了笑，没有否认。他在开学之前听掌门说过，妖族保送的学生里有一位瑞兽之后，想来指的就是他眼前这只小凤凰了，看方才凤凰火的纯度，这位姑娘应该还直系血亲。
仙庭学宫还真是名门望族遍地走……
“你当时离他这么近，应该也察觉到了吧？”秋梧月也不试探，开门见山地和萧焕谈，“鬼气。不是考题的鬼气，而是他身上的鬼气。”
凤凰乃是光明祥瑞之兽，对阴暗邪祟的敏感度不亚于仙庭的神族。
“正是察觉到了，所以才阻止你用凤凰火试探他。”萧焕还没忘记和萧岚重逢那场意外里的发现，鬼族的禁药疑似在凡间修仙界流动。而方才孙亦明显吞咽了什么东西，才能爆发出远超他的速度和力量。
“孙亦服用了禁药，若你试探他暴露，他自然也会知道你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萧焕冷静地解释道：“仙庭在查禁药的事情，方才的试探未免有打草惊蛇之嫌。你我还是谨慎为好。”
方才情急之下，萧焕考虑到自己阻拦秋梧月的行为也许会让孙亦起疑，所以在考试结束之时才故意多说了一句话来误导孙亦。萧岚最近在查禁药的事情，他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不能给萧岚拖后腿。
秋梧月听懂了萧焕话里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萧焕：“等陛下回来，我和他说。得到指示之后再做打算。”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了。”秋梧月行了一礼，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萧焕。”
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到了萧焕耳里，他循声望去，看到了校场边缘站着的萧岚。
萧焕和秋梧月低声说了一句“失陪”之后，小跑着来到萧岚面前，惊喜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下班了，来接你放学。”萧岚皱着眉打量着眼前这只小鬼。明明他走之前还干净得像一只瓷娃娃，怎么一个下午回来就变成小泥猴了？
爱干净的萧岚沉默地和自己捡回来的徒弟对视片刻，突然就伸手捏住他后颈处干净的衣服，像拎小鸡一般把他从校场里拎了出来。
“太脏了，回去换衣服。”
“等一下！林樾大人说要等成绩！”萧焕的小短手在空中扑腾着。
“你很想知道吗？”萧岚把他放下来，弯下腰认真地问他。
“有点想。”
“林樾，把萧焕的手册给我。”萧岚二话不说地给在监考台上批分数的林樾去了一条传音。
被学生成绩单记录册淹没的林樾听到这声音翻了个白眼：仗着我俩关系好，不要脸地走后门啊？
他飞快地从他们已经批好的记录册里抽出萧焕的那本，头也不抬地甩给了楼下的萧岚，“你家小孩第五名，下了班就赶紧给我滚蛋！别在上班的人面前晃！”
“晚上开会，有要事商量。你和太后娘娘记得来。”萧岚精准地接到了萧焕的手册，还不忘提醒林樾加班。
林樾抓狂：“萧岚你混蛋啊！让本王加班是要三倍工钱的！”
萧岚自动过滤掉林樾的废话，将手册递给萧焕后牵着他回了自己的住处，将校场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都留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把自己收拾干净的萧焕跟着白苓穿过几道长廊找到萧岚。听到脚步声的萧岚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萧焕考试的留像中抽离出来。
萧焕坐到萧岚对面，刚想开口说话就见萧岚敲了敲桌子，对他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有事情吃饱了再说，不好好吃饭会长成小矮子。”萧岚放下手中的文书，随口交代道：“以后不管你是去杀人放火还是去报仇雪恨，吃饱了再去。天大的事，也没有你自己重要。”
萧焕被萧岚这杀气十足的直白关怀噎了一下，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萧岚好像对身高有种莫名的执着……
无声地用了晚饭之后，萧焕吐掉漱口茶水，安静地等萧岚发话。
“都察司设局杀你，我查到原因了，你自己看看吧。”
萧岚拿出几分写好的卷宗推到萧焕面前。
一目十行阅完卷宗，萧焕已经理清楚了其中因果。都察司的人要杀他和方横，是因为他俩身后没有势力，是作为禁药“祭品”的最好人选。而其实也就能解释那分配卷轴的老头的身上莫名其妙的死气是如何而来的。
还是因为禁药。
萧焕虽然身在局中，但看问题还是清楚的，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都察司的人本身就腐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修仙界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近几年风头正盛的唯身世论。
修仙的门槛是灵气能在筋脉里顺利运行一周。在体质上，世家大族的后代生来就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拥有优势，先天的劣势在后天也很难弥补。
和平时期飞升的神官也大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修仙者，世家大族累世积累的财富与经验，足以让资质并非上佳的后辈进入仙庭。
唯身世论在修仙界收到追捧，普通人家的学生受到歧视，不无道理。
“小鬼，在想什么？”萧岚注意到萧焕异样的沉默，开口问道。
“在想修仙界目前的风气，对普通的学生是否过于不公平了些……”
“当然不公平啊。”萧岚忽然向后一瘫，懒懒地靠在凭几上，“宝贝儿，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啊。”
萧岚：“幸存者才有足够的底气说不公平，同样也只有幸存者才有可能改变这些不公平。”
不公平在任何地方都普遍存在，不会因为被压迫者的谩骂与声讨而改变。
叫嚣着世界不公平且裹足不前的人与没有勇气冲破桎梏活下来的人，永远都不配提不公平。
“啧，修仙界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百年来黄鼠狼下耗子，废物满地爬，还敢搞歧视？我看他们脑子里的沟都被铲平了。”
萧岚的长辈架子端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原形毕露了，“你这个小笨蛋也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风气带跑偏了。”
沉思中的萧焕还没顺着萧岚的话琢磨出几分意味，就被他接下来毫不遮掩的话掀了个底朝天。
“和你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吧，我第一次飞升大约是十七八岁。”萧岚回想自己久远的记忆，道：“你们历史书上记的，其实是我第二次飞升，也不到三十岁。”
萧岚语气平淡的扔出一个又一个惊雷，炸得萧焕脑子一片混乱。
“林樾他们几个也不是修仙上来的，按照修仙界的说法，我们几个也都是俗人咯。”萧岚把手支起，撑着脑袋，“凡间话本里都说飞升之人要经雷暴渡劫，这可不是胡说的。可你想自打你懂事起这十年，见过谁飞升的时候被雷劈过了？”
萧焕听到萧岚的话，怔愣片刻。仙庭每年都会有新的神官补充进去，大都是修仙世家的后辈。这也是那些古老家族引以为傲之处——世世代代出神仙。
可按照萧岚的说法，难道这百年的神官都是假的吗？
“仙庭往年提拔上来的神官都是考试选的，上岸的人是被督仙院用功德硬堆成神官的，连载入骨林的资格都没有。”萧岚嘲讽地笑了，“考试选神仙。宝贝儿，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那些神官除了与天同寿之外，实力远远不及我们这些渡劫飞升的。”萧岚看着萧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神是天命选的，不是人选的。”
神是否为神，有时候并不取决于他的个人意志，而是时运。
是时运的狂风巨浪与阴差阳错，将那些被选中的人拥上神位。
“修仙界么大都本末倒置了，培养出来的人都只有神仙的皮，没有神仙的骨与心。追求长生不老的人，能修出个什么花来？”
“飞升说容易也容易，无非择一条正道，磨练一颗心。说难也难，因为很少有人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一辈子。”
“有人改道，有人放弃，人心总是易变。只要动摇了，天道就会不承认了。”
这一席话落到萧焕耳里，宛若洪钟大吕。
傅然孤身守北境，以凡人之躯拒妖蛮千里，护中原太平。
林樾本是一闲散王爷，皇子谋逆。他千里勤王，震慑宵小。
叶菀那自不用说，沅朝时政内忧外患，太后娘娘在外率兵出征，对内大刀阔斧地改革，扫除旧弊，扶新帝上位，开太平盛世。
战神殿的掌事神官肩上，都曾经扛过天下人的安危，风霜刀剑淬炼出铁打的骨和无坚不摧的心。
功德圆满后渡劫，雷暴洗髓伐骨，蜕去一身凡人骨，荣登神位。
萧焕一边留意着萧岚话里夹带的其他几位大人的过往，一边注视着眼前懒散得恨不能瘫成一片的萧岚。
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也选了一条路，走到了终点吗？”
似是没意识到萧焕会问他这个问题，萧岚愣了一瞬。答案在嘴边滚了滚，最终又被他咽了回去，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当然……”
当然没走到。萧岚在心里想着，他选了一条本就没有终点的路。
不过，他此生的终点，就是这条路上他所能走到的终点所在。
心思并没有大人那般缜密的萧焕没有意识到萧岚那微妙的语气与表情变化。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修仙界大都推崇不问世事，一心修道。说好听点是清高，说难听点就是避世。可仙庭却从来没有完全避开世俗事务，祸乱凡间的鬼祟，是战神殿冲在第一线剿灭的。
瘟疫，灾害，轮回，仙庭都设有机构来处理。
身在世局中，哪能完全避世不谈？
看着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萧焕，萧岚随意地喝了口水。他借机和萧焕说这些，其实只是希望萧焕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选错了路。
“修仙成神”本就不是世人想象的那样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反而是要舍下这一副独立世外的面子，亲自到百丈尘世里滚一遭，看自己的选择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水。
萧岚：“你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学生里有人使用禁药，我在考场意外发现的。使用者出现了鬼气和血瞳的特征。”萧焕如实地交代了自己和孙亦交手的发现，以及阻止了秋梧月的试探的行为。
听完，萧岚捏了捏鼻梁，在内心暗骂：这禁药哪里只是把修仙界腐蚀成了筛子，连带着把修仙界的未来都给毒害了。
又多了一件事，晚上开会有的忙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萧岚并不急着给萧焕下指示，而是问他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是你……”萧焕捏了捏衣角，斟酌片刻后道：“我会以体检的名义安排血检，这样我就会知道有多少学生使用了禁药。缉禁司也会有正当的缉捕理由。”
修仙界开设的学宫开学时一般都会安排体检，以体检的名义抽查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萧岚看向萧焕的眼神带着鼓励，“然后呢？”
“你们不方便在学生里安插自己的人，所以你会让我继续在学生里打探消息。因为你知道，十五六岁的学生靠自己弄到禁药的几率很低，大概率他们的禁药是来源于他们的长辈。”
“那就这样吧。”萧岚满意地笑了，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提醒你一句，这是你们学生的私人恩怨，和我们大人没关系。”
萧焕点了点头。
萧岚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块腰牌推给萧焕，“一品神官的腰牌，位同我的副手，去司衡处调资料不会有人拦你。”
“谢谢师父。”萧焕收下了这块腰牌，明白萧岚的用意。
“对了，你今天考试怎么滚得一身的泥和伤？”
萧岚忽然想起萧焕今天放学时的模样。他方才看萧焕考试时的留像，明明发现这个小孩就是游刃有余。
“我拿了二十五分以后就不考了。”萧焕吞了口水，老老实实地交代，“去……去找人打架了。”
萧焕这一身伤，除了遭遇的几次他人主动伏击，其实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是不去淘汰抢夺他人分数的学生来获得那些来路不正的分数，但不代表他看得惯他们的行为。
下了山，没有零分顾虑的萧焕打算完全放飞自我，也不去管什么评分标准，揪着那些抢夺他人分数的学生就打一顿，打到他们丧失行动能力。
反正有萧岚，没人敢找他麻烦。
“就是没想到给我加了这么多分，加到第五名去了。”萧焕也是听到自己的排名之后才多少反应过来，监考官给他加分了。
“不一定。”萧岚摇了摇头，倒出萧焕考试时候的留像液，打了个响指。
空中浮起一面水镜，复现了萧焕挽弓射杀鬼祟的场景。
“应该是你一开始的表现和除祟方式，让林樾给你加了分。”萧岚多看了两眼萧焕拉开“流火”的标准姿势，心里忽然升起些许骄傲，这是他捡回来，注视着长大的乖小孩。
“但你这点小算计，林樾还是能看穿的，要是这战术分没给到你，他也可以退休了。”
宅院障碍物多，且不是萧焕熟悉的场地，会降低他击杀邪祟的成功率。所以他选择了用弓箭。
选择婴灵作为饵，是因为萧焕算准婴灵的亲人不会看着幼儿痛苦，必定救他。若要救这只婴灵，必须现身暴露在萧焕的箭下。
而在最后，面对鬼祟的求情，萧焕没有犹豫的杀掉了他们。因为他心里拎得清，为祸凡间的鬼怪，按律当诛，法不容情。
“男孩子么，打架也正常，反正你自己有分寸。”萧岚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这小鬼打架的原因，人也没重伤，他也就由着他去，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