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出事了!”
沈厌急促的传音在萧岚脑子里弹出。正在与宋竹商量事情的他忽然起身走到栏杆旁边,远眺其他家族所在的山脉。
“鬼族忽然出现,献祭了数十只只鬼打开鬼域之门,将我们还没来得及收押的人都被救走了!”
萧岚眼睛微微眯起,问道:“高层跑了多少?”
“跑了大约三分之一。”沈厌如实回答。
“剩下的就别追了,手上的全部押回仙庭关进缚仙牢。”萧岚干脆利落地下了指令。
他闭上眼捏了捏鼻梁,心中烦躁。
鬼域之于鬼族,就如同仙界之于神族一样。江文琰既然敢大摇大摆地将修士拉入鬼域,其中必定有他的地盘。
如今情况不明,让破军贸然闯入鬼域实非上策。
“宋竹,这段日子还需要你多费心盯着点那些不安分的,走了。”萧岚将书案上的书信收到乾坤袋里。
宋竹捏着手中的信犹豫半分,萧岚就已经施展缩地千里跑的没影了。
“唉……”
统战司军医处
萧岚推开门走进去,看到一只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萧焕。现在是学宫平日里午休的时间,到了点的萧焕准时犯困。
察觉到熟悉气息的萧焕瞬间从桌上惊醒,猛然睁开眼看着门口站着的萧岚。他脸颊被桌面压出红色的纹路,嘴角留着一点口水印子,带着几分傻气。
他回来了。
“过来,回家再睡。”萧岚笑着朝萧焕招手。
萧焕迅速翻身跳下椅子,一头扎进萧岚怀里,淡淡的梨花香将他被思念掏空了的内心填满。
“口水也不擦一擦。”萧岚微微弯腰,从乾坤袖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手巾覆上萧焕嘴角。
“长高了怎么就变瘦了?脸上的肉都没以前好捏了。”萧岚捏着萧焕的脸,皱着眉,不满地嘀咕道。
萧焕没出声,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让他想了一个月的面容。
好像和之前不一样。
往日的萧岚在他面前都端着一副成熟懒散的青年模样,气质温和。加上衰弱症的影响,身上总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颓丧死气,宛如行将就木。
现在的萧岚要更加年轻,身形比之前要矮一些,面容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张扬,眉宇间多了几分锋利与朝气,像一把等待出鞘的绝世刀剑。
仔细帮臭小孩擦干净嘴角口水印后,萧岚这才注意到萧焕看他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小鬼,看什么呢?”
有些走神的萧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两个字。
“看你。”
萧岚愣了一瞬。而萧焕也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红着脸拽他袖子。
“噗。”萧岚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萧焕有些恼羞成怒。
“不就是一个月没见吗?至于一回来就盯着我看?”萧岚牵起萧焕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不是……”萧焕乖乖被萧岚牵着,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见过你年轻时候的模样。”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萧焕下意识地觉得,萧岚这副面容好像更加有生气,更像一个完整的人。
“朕年轻的时候是个矮子,有什么好看的。”
萧岚对身高十分执着,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沉重的战甲穿的太久,把他压矮了。所以现在的萧岚十分在意萧焕的身高。
“好看的……”萧焕小声地说道。
身形偏瘦却不缺乏力量感,举手投足贵气逼人。是他想象中小王子的模样。眉眼间好似都不曾沾染人间的苦,笑起来都是恣意张扬的模样。
几句闲话的时间里,萧岚把萧焕送回了自己家的庭院,等萧焕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之后,萧岚这才起身离开。
其实这次行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收尾,但萧岚回到仙庭后首先选择了见他家小朋友一面。
萧焕说他想他,所以他先回应萧焕。
“哟,陛下。”
“老大好!”
萧岚带着踏进缚仙牢,守在此处的鹰犬与傅然见了他,纷纷转头和他打招呼。
“各位辛苦。”萧岚走到傅然身边,一手撑在桌边翻看审讯记录,问道:“怎么样了?”
“没啥骨气,敲打了一下,全都交代了。”傅然扫了一眼对面被拷着的,奄奄一息的杜闫。
在修仙界风光无限的都察司司长,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着实是自作自受。
“嚯,轮回司的几位大人还没到,真正痛的都还没上齐全呢。”萧岚翻着纸张,有些遗憾道,“准备要交给仙法司了,没机会动手还真是可惜。”
“莫说其他的禁药腐败勾结鬼祟,光是最轻的这条陷害修仙界未成年的普通学生,够他死好几回了。”傅然起身整理桌面上散乱的记录,“至于动什么刑,让谢稚头疼去吧。”
“你们仙庭的神官和那些大家族全都是一丘之貉!就是仗着身份欺压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修仙者!”关在隔壁牢房的孙亦突然扒在门上,红着眼睛一脸不服。
萧岚和傅然的注意力被孙亦这一声怒吼吸引了过去。
季鹰见状,狠狠地敲了敲牢门,“要命不要了?!老实点。陛下御前还轮不到你放肆。”
平时跟在孙亦身边的小狗腿们也纷纷冲上来想把孙亦扒拉下去。
“大哥,别说了!”
“不!我就要说!”孙亦死不放手,摆出一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
“这谁啊?”萧岚看着孙亦那副模样居然也不生气,反倒提起了几分兴趣。
“杜闫的外甥,燕雀班的学生,嗑药户。”沈厌适时地附在萧岚耳边提醒道。
傅然皱眉,甩手准备贴出一张静音符。
“哎,等等。”萧岚拍拍傅然的肩膀,道:“看看他要说什么。”
“能有什么,无非一些狂孛之语。”傅然说着还是将静音符收回了袖中。
“你们口口声声说,一心飞升者,终能等来得道之日。可这几百年来飞升的几乎全都是世族之后!这仙庭和曾有我们底层修仙者的一席之地?!”
孙亦眼眶泛红,抓着狱门的手一点点收紧,指甲都陷进了刻有咒印的木中。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萧岚等人吼道。
“那些家族几乎垄断所有的修仙法门和器物草药,若非舍弃一身自由身成为他们的附庸,普通人何尝有机会迈入修仙的门栏?!”
“是!禁药是鬼族制作的!可那也让许多的修仙者获得了变强的机会!你们仙庭不过是看到禁药的出现触及了你们和世族的既得利益,所以才下命让武神四处追查封锁禁药!”
“你们战神殿里的武神也几乎都是世族贡献的!所以你们当然要堵死我们的路!为了让仙庭和世族能够继续压榨普通修仙者的价值!”
孙亦仿佛是要将内心所有的委屈与看到的不公全都发泄出来,他瞳孔隐隐约约见了红。
他的舅舅花了大半辈子给都察司做事,从最基础的管理卷宗开始一步步走上了都察司的司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仙庭却拒绝了让杜闫升入仙庭。
杜闫只能一辈子在凡间当一个都察司的司长,每天都要看世家大族的脸色行事。
都察司司长,看似风光,不过是替仙庭和世族汇集管理卷宗的狗罢了。
而他孙亦,勉强靠着杜闫的一点人脉,进入了修仙界的重点学宫学习。
歧视白眼与嘲讽像刀子一样,每天都要在他身上扎出好几个鲜血淋漓的洞。
孙亦的天赋中上,即使放在世族中都算尚佳。可在仙庭学宫选拔学生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老把保送的名额给了比他差的学生。
只不过因为那个学生是世族直系后代。
出生与阶级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将他的心劈成了灰。而杜闫手上的禁药,给了他继续往上爬的机会。
可仙庭却这条最后的路都堵死了!
“哼!无知竖子!”
周围的神官听了孙亦的话,皆是不屑地冷哼,轻蔑中带着几分愤怒。
萧岚脸上没了之前的放松,神色凛冽,而傅然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见到上司脸色不虞,傅然的副官云虎上前一步怒斥:“放肆!”
“你与杜闫亲近至此,难道不知道禁药是如何制成的?!你以为天地间真的有让你修为提升的灵药吗?”
“你吃下去的禁药,是用活生生的修仙者的命做成的!你身上提升的修为,是生生从他们的灵魂里剥出来的!死者灵魂受损!再无转世机会!”
提到人命,云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冲到牢门前揪住孙亦的领子。
“为了防止修仙界普通修士因为禁药遭到迫害!缉禁司百年追查走私贩运禁药的亡命之徒,折损神官人数远超其他三司!”
“因为禁药!鬼气超标!这一个月战神殿拼力维护三界稳定,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神官!这些牺牲的神官大都是你口中所谓的世族之后!”
“是世族所出的神官在用命维护三界的和平!而你!不过是一个在阴沟里偷食腐尸的老鼠!你有什么脸面在陛下和将军面前大放厥词!”
“神官也是人!也有亲人朋友!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早就因为禁药和最近一连串事情憋得一肚子火的云虎此时情绪近乎失控,扣着孙亦衣领的手像是铁铸的一般,几乎勒得他喘不了气。
“老虎。”季鹰见事不妙,悄悄拉了拉云虎的官服,示意他注意控制。
云虎克制地松了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到傅然身后。
“咳咳!”孙亦感觉自己被神官的威压震慑得喘不过气来,他弯下腰咳嗽了几声,而后抬起头,眼神中仍然是愤恨。
“禁药……咳咳,是用人命做成的又如何?死的都是些微不足道之人!”孙亦瞳孔中的红色已经完全显露,鬼气微微从他身上溢出,就连他身边的学生都感受到了孙亦气息明显的变化。
鬼气逸散后,孙亦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完全忘记了他曾经也将自己标榜为普通人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我舅舅意外败露,不就是因为动到了你萧岚的人?!”
“若非祭品选中了萧焕,惹到了你夏武帝头上!那些死去的普通人就这么死去了,仙庭也不会如此大手笔的彻查禁药!”
“说到底!你们仙庭……”
“砰!”
缚仙牢的牢门被炸开,萧岚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老大!冷静啊!”
“陛下!”
“你再敢说一遍?”萧岚苍白的手指狠狠地掐着孙亦的脖子,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将他的脖子拧断。
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宛如黑云翻涌,金色的火焰在黑云中酝酿。额发在他眼睛周围打下一层森冷的阴影。
傅然早在孙亦说出第二句话时就意识到萧岚要发作。
那是他最听不得的话……
“死的都是些微不足道之人……”
这是萧岚未曾愈合伤口,而孙亦好巧不巧地碰了。
“逸遥!你冷静一点!你现在是仙庭的神官,你已经走出来了!”傅然吼道。
萧岚周围的空气仿佛结冰一般,他甩手将孙亦扔了出去,转身走出牢门面无表情道:“审讯记录我要用一下,禁药的事辛苦你了。”
傅然和萧岚碰了碰拳,看着萧岚带着他的鹰犬离开。
“老大,陛下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云虎在萧岚离开后,悄悄舒了口气。方才萧岚是真的动了杀心,那瞬间爆发的战神威压让他现在都还有点心悸。
“萧逸遥在潜龙之时权势最盛,被宠坏了,没见过人间疾苦。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子。”傅然十分淡定地指挥手下把牢门安好,整理桌上剩余的材料,“他当年对普通人也是这种态度。”
“他‘死’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成了现在心怀天下的神官。”
打碎过去的傲骨,生出一颗心,至此长出温度。
“噢……”猝不及防听到陛下一段黑历史的云虎面露惊讶,“那陛下现在是……”
傅然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文书,道:“所以啊,方才孙亦那句话刺到他了。”
“他最憎恶过去的自己,所以也痛恨和他过去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