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焕，怎么躲在这里了？”李修齐绕了校场跑了一圈，这才发现了萧焕的踪迹，他伸手拍了拍萧焕吊在空中的小短腿。
“这里凉快。”听到学长声音的萧焕不再摧残树上的花，撑着树干跳下来，将闲的四处发散的思念压回心底，问道：“怎么了？”
“明天你自己注意安全。”李修齐顺手替萧焕拍掉身上的灰，开了隔音的阵法，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其他人不好说，孙亦可能要动你。”
李修齐知道，方横和萧焕这段时间可没少找孙亦那帮人的麻烦。怎么都打不过萧焕的孙亦心里憋着火，私底下没少和手下的小弟们跳脚，是个只缺颗火星就能点炸的炸药桶。
学宫安排了外出除祟，实地检验一下这帮学生的水平。
在封闭学宫里关了整月的小少年集体欢呼。都是“不安分”的年纪，只要能让他们接触一下外面的人间烟火，哪怕是外出除祟都能堂他们激动得不行。
同时，这也是让手中禁药挥霍尽了的学生，主动联系大人获取禁药的时机。战神殿的神官借此区分哪些是主动使用禁药，哪些又是无意中服用的禁药。
李修齐拿出装琉璃瓶，将其中的留像液倒入呈像液的琉璃瓶，注入灵力构成一个水镜。
水镜中的孙亦不知道何时离开的仙庭，在凡间和杜闫见了面。
“舅舅，我药没了！”
因为距离有些远，孙亦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但勉强能让人听清楚内容。
杜闫：“给给给，现在这药用一颗少一颗，仙庭又查得严，你小心点省着点用！”
“行，谢谢舅舅，那我先走了。”
“等等！”
揣了药的孙亦正准备离开，却被杜闫拽住了。
“帮舅舅一个忙，你们过几天是不是要下凡除祟？你们那不是有个叫萧焕的学生吗？你到时候给我报告一下他的行踪。”杜闫声音压得很低。
“舅舅你是要……”孙亦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用手横着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杜闫没否认，含含糊糊道：“你就和我说消息就行了，我会处理的。再说你不是总和我说，你最不喜欢他吗？”
“行。”孙亦二话没说答应了杜闫的要求，“正好最近萧岚也不在，舅舅您要干什么可抓经时间。我听说您上次暴露好像就是因为萧焕。”
“‘祭品’那次是我疏忽，没想到他背景这么硬。”杜闫叹了口气，“这次如果不是上头非要指定萧焕，我也不想动他。”
……
呈像结束，留像液化作一颗透明的珠子从呈像液里浮出来，被李修齐倒回特制的琉璃瓶里。
原本平静围观的萧焕忽然就炸了毛，不是因为孙亦要动他，而是因为萧岚。
“反了天了？这混蛋竟然敢直呼我家陛下名讳？”
连他都没当面叫过萧岚的名字，这不知道那个旮旯跑出来的混账玩意儿竟然敢？
必须得找时间再打一顿！
关注点跑偏的萧焕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回了关键上，他疑惑道：“堵过他找他麻烦的又不止我一个，学长你也是‘帮凶’，怎么就只针对我一个？”
“你开学考不是和他有过一段不愉快吗？”李修齐认真回忆后道。
“那当时小凤凰也和他动过手啊。”萧焕摊开手，一脸无辜。
当时秋梧月的凤凰火差点给他烧毁容咯，怎么他就不去找秋梧月麻烦？
哦，看我年纪小，长得矮，萧岚最近又不在，所以觉得我好欺负啊？
萧焕虽然不在乎别人什么看法，但不代表他感觉不到。孙亦等人对他敌意从开始就很大。
“嗨，别想这么多了。”李修齐拍拍萧焕的肩膀，“他红眼病没得治，当时一开学就看不惯我们这些仙门世家出身的。我看就只是因为陛下特别偏爱你，所以尤其看不惯你。”
李修齐其实能隐约读懂孙亦他们那帮人的眼神，因为其他的皇子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嫉妒又无力改变，俗称眼红。
眼红病发作的时候，通常也伴随着选择性眼聋耳瞎。
在萧焕的实力没有被公布之前，他们会认为萧焕只是一个仗着出生而被萧岚偏爱的草包。
即使萧焕之后展现出的实力配得上萧岚徒弟的身份，他们也会认为萧焕只不过是在的学宫比他们好获得的资源比他们好，本人还是一个草包。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觉得不公平，萧焕拥有的东西就应该属于他们。
“啧，那谢风辞也没后台，我看孙亦也没少给他翻白眼。”萧焕撇嘴道，“谢风辞也是懒得理他，不然真要动起手，头都给他扭下来。”
什么看不惯世家出身，明明就是看不惯比自己厉害的。
“你别这么说，我估计谢风辞很快就要加入我们的早训了。”李修齐和萧焕并排走在回校场的路上。
“是傅然将军吧，应该是想在正式的拜师仪式上收他。”萧焕也不意外。
谢风辞确实很厉害，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本届学生第一名，往后也很难说会不会有人超过他。
他没有名门望族的扶持，能有这样的本事，理应被其中一位战神看中。
以萧焕平时上课的观察来看，傅然关注每一个学生，但关注谢风辞的频率比其他人都要高。
再结合傅然的过去和谢风辞的过去，理解傅然的用意也不难。
无非是想多磨一磨罢了。
因为明天外出除祟，所以学宫把晚修取消，但校场里仍有一部分加训的学生，学宫的教室也灯火通明。
萧焕并没有留在校场，而是回了神官大院。
洗完澡的萧焕趴在床上向外发出了一条传音。
守在临时驻扎点清点人数的萧岚接到了萧焕的传音，他将交接的任务交给沈厌后走到一边。
萧岚：“怎么了？”
听到萧岚的声音，萧焕抱着被子开心地打了个滚，在传音阵法里把孙亦的事情毫不保留地说明白。
萧焕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之前我看卷宗时发现那一批督仙院的官员里只有杜闫失去踪迹，想必是被鬼族藏了起来。”
“既如此，我觉得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明天诱杜闫现身，抓活的。从他脑子里应该能挖出很多内幕。”
“嗯……”萧岚屈起食指抵在唇下，思考着萧焕提出的方案可行性。他其实不想萧焕去做这个鱼饵的，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萧焕的身份。
世上总有他算不到的意外，他不想让他的宝贝徒弟去冒险。
他找回过去的自己决定与江文琰一战时，早就做好了牺牲所有的准备，可这个一切里并不包括萧焕。
换句话来说，他需要保证结局对萧焕绝对有利。
萧焕就是他现在选择继续苟延残喘的意义。
分别的这段时间，萧岚不止一次的在赶路的空闲时间里想过，他是不是把萧焕保护得太好了？
萧焕总有长大那天，看他现在的样子，未来终究不会是一只耽于安逸的小鲤鱼。
他不属于没有风暴的池塘，他属于辽阔的天地。
一想到如何教导萧焕的问题，萧岚就不免心情复杂。
他想起了他的父王。
夏庄武王——萧铮
那段说不清的亲情里夹杂着苦涩，怀念，无奈……
萧铮应该一直坚信他终究成为腾飞的龙，所以要求他拥有无坚不摧的龙鳞和呼风唤雨的本事。
当时，他刚习武不久，萧铮便把他与饿狼单独关在一起。他站在牢笼外冷冷地道：“若是连一头狼都杀不掉，你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后来，在某次清剿敌军残部的战役中，将士不小心让敌军的将军逃脱。萧铮抽出了他的剑丢给还在包扎伤口的萧岚，下了命令：“明天早晨，我要看到那人的头颅。”
萧岚咬着牙忍着疼披上战甲，风雪夜千里单骑擒杀敌将。
第二天他满身风雪地回到王帐，将那人的头颅丢在萧铮脚边，跪着将剑递还父王，身上裂开的伤口生疼。
萧铮收了剑后什么也没说，只让他站在一旁听战报。
……
只可惜，当年自己就像一头什么都不听的狼崽，满心都是恨意，萧岚惆怅地想着。
那段过去光是回忆起来都让他觉得疼，可那也是他人生中唯一能放肆嚣张的时光。
现在得知一切后回头想来。
父王应当是很爱他的，父子情谊还是超越了君臣之谊。
萧岚把萧焕当儿子养，可他不是萧铮，如今并非过去。
若萧焕想要成龙，那萧岚希望是他“想”，而不是他“必须”。
那便随他去吧……
“师父？”
萧焕久未曾听到萧岚说话，以为传音阵法断开了，他尝试性地叫了一声。
萧岚闻言，接着他的话回应道：“你要用自己当鱼饵……也可以。你去找傅然将军，让他明天跟在你身后，不然我不放心。”
“放心啦。”
虽然不明白萧岚为什么迟疑许久，但萧焕听到他亲口说他不放心他，忍不住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保证一根头发都不掉。”
“这话该让傅然来和我说。”萧岚被萧焕的话逗笑了。
“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萧焕翻了个身，疑惑道：“我有什么好值得杜闫惦记的？之前歪打正着也就算了，为何这次也挑我下手？”
萧岚沉吟片刻，理清楚了其中的缘由。
麻烦了……江文琰那个疯子，怎么就偏偏长了个这么好使的脑子？
笨徒弟，不是杜闫惦记你，是江文琰惦记你。
若你身份曝光，恐怕是一个想要争夺鬼尊之位的鬼都惦记着你。
萧岚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恐怕妖蛮族和江文琰有点关系，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萧焕的身份好巧不巧地被江文琰猜到。
他毫不怀疑江文琰完全有这个能力。
“这个……把他抓回来大刑伺候再说。”萧岚含含糊糊地回应过去，“总之，他动你应该是冲我来的。”
两人花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商量完明天的正事，萧焕抬头看着天边快要垂落的太阳，下意识地喊道：
“萧逸遥。”
按照礼节，他要称萧岚“师父”或者“陛下”，再不济也应该称一声“大人”，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直接叫萧岚的名字。
可萧焕就是想叫他的名字，不想称他“师父”或者“陛下”。
神官们称呼他大人，因为萧岚是仙庭的顶梁柱，是他们的主心骨。
他的臣民称他陛下，是因为他结束纷争，缔造盛世王朝。
萧焕逐渐从被萧岚偏爱的兴奋中走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当时仗着萧岚保护，所以无所畏惧踏入死局的勇气。
他的依赖是萧岚的负担。
那一声师父，意味着萧岚要把他抚养成人，要把他教成一个能立足于世的合格的人。
至少，不能让他辜负原本他父母的期望。
他站在萧岚身后，可以放肆地作天作地。
可那样他就永远都是萧岚捡回来的小孩，也只能永远站在他身后被他保护，就像现在这样。
萧岚在战场，而他在仙庭。
他不想站在萧岚身后，他想站在他身边甚至是身前。
况且，萧焕直觉萧岚并不会为他直呼其名而生气。
因为他从来没有让他仰视过他，也从来不会替他做决定。
传音阵法的另一边。
萧岚也在望着远方的夕阳，听到家里的小鬼直呼他的名字也不恼，弯了弯眼睛，温柔的笑眼盛着天边的余晖。
“嗯。”
他心里那点犹疑被萧焕这一声没大没小的称呼吹得没了影。
家养的小鬼想要长大了，不想站在他身后了。
“萧逸遥，我……”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回应，萧焕着急忙慌地再喊了一声。他感觉心中好像有某种被他忽视了很久的东西生了根，就快要破土而出。
他想说，我好想你。
可他不敢。
“陛下，交接完毕，我们该走了。”季鹰的声音在萧岚身后响起。
还在等待萧焕下文的萧岚转身，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按照计划，分批走。”
“是！”季鹰领命离去。
萧岚最后望一眼快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他其实能从萧焕的语气里猜出他想说什么，也能从后面的犹豫里猜出他的想法。
他不想依赖他，所以他不敢说出口。
萧岚轻笑一声，在传音阵法里回复道：
“我也想你。”
萧焕瞳孔微微放大，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毙在萧岚的宠溺里了。
明明不想做被宠的小孩，可他不得不承认，被宠的感觉就像禁药一样让人上瘾。
“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回去看你。”萧岚转身，黑雾缓缓地覆在他的官服上，化作一副战甲。
他将面甲扣在脸上，只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那双薄唇勾起一个弧度。
“我要上班了，早点休息，提前和你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