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不久，仙庭建立在各处的灵力检测点每个时辰传输一次情况。
眼下各地为修复灵脉构建的阵法还没有完全撤出，待到灵脉彻底不需要修复阵法支撑那天，仙庭的封印也将正式脱落。
届时的江文琰仍然能够以一己之力召数万鬼族鬼众，三界这么多年建立起的秩序或将因此功亏一篑。
不，也许这个时间还要更早。
多年积蓄力量的江文琰必然不会等到封印自动脱落那天，待到封印衰弱至他能够自行冲破那日，就是鬼神战争重启之日。
神官们每天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上班，反倒该是压力中心的萧焕显得沉稳。
见着小辈的淡定，一些在自己办公厅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神官也跟着安定下来。
年轻人都这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们急得跟猴似的反倒显地轻浮。
风水司对于鬼尊破封之日已有了精准的确认，萧焕得知后淡定地安排着各司差务，井井有条得让人感到心安。
无论神官们愿不愿意，时间还是走到破封之日。
“怕吗？”
临行前，萧岚走到萧焕身边，随口问道。
但萧焕并非神身。
“怕啊，怕死了。”萧焕转身，轻声道。
他伸手摘掉萧岚脸上的面甲，看着他的双眼。
虽然嘴上说着怕，但萧焕面色平静，声音也未见半分抖动。全然让人看不出害怕的痕迹。
“清醒点，不准怕，江文琰不如你。”萧岚伸手拍拍萧焕的脸，冰冷的外甲激得萧焕忍不住龇了龇牙。
“怎么不如？”
萧焕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萧岚冻过的左脸，问。
“景氏一族光明磊落，你身上流着的是忠烈的血。”萧岚掂了掂面甲，漫不经心道。
“玉虚门十年，你承我大夏风骨，光明磊落。”
“仙庭学宫数载，教你见三界天地风物。”
萧岚看了一眼山脚下的人族聚落，最后目光落到萧焕脸上。
“当然……最重要的是，江文琰不如我，你是我带大的，他自然不如你。”
话里满是不讲道理的理直气壮，打散萧焕心里还没来得及凝聚起来的感慨。
远方的阴云缓缓凝聚，留给两人温存的时间已然不多。
萧岚瞥了一眼远方，迅速抓着萧焕的衣领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随后吻在他的唇上。
“好了，你有你自己的天命。”
一个短暂的吻结束，萧岚没等萧焕说话，转身扣上自己的面甲离开。
他怕他再多看萧焕两眼，他就不舍得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萧焕一直看着萧岚的背影，直到萧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殿下，时辰快到了。”季鹰突然出现在萧焕身边，低声道。
“嗯。”
萧焕转身离开。
江文琰苏醒将会是那些掩藏多年的恶鬼重现人世的契机，凡间怨气会暴涨，对于尚在恢复期的灵脉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应江文琰征兆想要冲入仙庭的鬼族也会影响到萧焕。
所以，萧岚回和战神殿大部分战力守在修仙界和仙庭的边缘，两人并不在统一战场。
阴云滚滚遮蔽天光，巨大的阴影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
萧焕独自一人来到空旷的仙庭。
环视满是断垣残壁的仙庭，萧焕内心徒然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当年被迫分别退走人间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十多年过去，你们仙庭是没人了么？派你这么个没飞升的小崽子来？”
江文琰的声音从阴云中传来，带着深渊的寒意。
“萧逸遥呢？让他来。”
萧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侧身躲过江文琰的一击偷袭。交错的瞬间，萧焕轻声道：“杀你，脏了逸遥的手。”
“哐当！”
金石相撞声暴起，柳絮般飞散的鬼息中有凌厉的寒芒闪过。
“你？还不够格。”
几次眨眼间，两人已过数十招，江文琰是承天劫的鬼，气息精纯并非萧焕这样气息混杂的鬼所能披靡的。
与此同时，潜藏多年的鬼族异动，鬼潮冲击着修仙界的防线。
战神殿四司的神官迅速形成阵型，斩杀所有越界的恶鬼。
萧岚游刃有余地在鬼潮中游走，甚至还能分出心来留意仙庭的战局。
落入劣势并没有让萧焕内心焦虑，来自伤口的疼痛反倒让他更加冷静。
在与江文琰错身的瞬间，萧焕迅速后撤，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见萧焕躲避已然艰难，江文琰并不急着追上，而是轻笑道：“小鬼，这回仙庭把赌注压在你身上，指望你杀掉我这个上一局蛊盅里没死的蛊虫吧？”
“你怎么就能确定应在我身上的是劫而不是运？”江文琰露出一抹笑，眼中满是嘲笑，“所谓礼崩乐坏，不过是人本性的恶毒早就烂到三界骨子里。”
“我不过是毁掉这个毒入骨髓三界的契机，所谓福祸相依，新的三界会重新生长出来。”江文琰突然张开手，眼中映着疯狂的光，“你们才是该被荡平的沉疴。”
萧焕握紧手中的帝心，属于光明的灵力暂时逼退江文琰。
运？
这要是应到你身上的是运，那我累死累活这么多年吊着三界难不成应的还是劫了？
萧焕
“厉害啊，江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反三界的罪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萧焕缓了两口气，挤出力气回应江文琰。
话音未落，萧焕耳朵精准地捕捉到几丝奇怪的声音。
“呼……”
“砰砰……”
这是……呼吸声与脉博声？
萧焕握紧剑，逼自己将精力放到眼前的战局上。
天平本来就向江文琰一方微微倾斜，只要再来些意外，他恐怕会迅速溃败。
只是，萧焕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不可控制地流逝。
……
一刀挑翻身侧一只低级恶鬼的萧岚心头忽然涌出几分熟悉感，他扫了一眼脚下的土地。
身侧的林樾瞥了一眼萧岚，“怎么？”
萧岚摇头，“总觉得……身边好像多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个脉搏声……
说罢，萧岚退到防线后，扫了一眼监察的神官水镜中的情况，而后下抬头凝视仙庭所在的虚空。他能够察觉到，萧焕的气息在变弱。
这一认识让萧岚忍不住皱眉。
觑着萧岚的脸色，防线内负责监控各地异动情况并进行调度的神官们内心凉了大半。
其实他们能从水镜里看到仙庭里萧焕和江文琰的对峙情况，萧焕确实处于下风，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果然没有神位，即使是萧焕也难以压制江炽。
这要是输了，这十几年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三界又要陷入失序了啊！
萧岚陷入沉思。
这个气息带着几分熟悉感。
难道和萧焕的飞升有关系？
“陛下！你快看！”
其他神官的惊呼声将萧岚从沉思中拉出。
他应声抬头，看向水镜。
不过短短几瞬，萧焕发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竟与他听到的声音逐渐重合。
风声……那道莫名的呼吸声被风声送入耳中。
在萧焕眼里，江文琰动身的动作被拉慢，与此同时，他体内属于鬼的力量被抽空殆尽。
下一瞬，萧焕却感受到一股崭新的力量由丹田处迸发，犹如澎湃的海浪席卷尘世般汹涌。
原先体内同时存在的神息与鬼息彻底交融。
江文琰的身形逼近，萧焕只觉他原本莫测刁钻的动作清晰而缓慢得极易捕捉。
“砰！”
萧焕将江文琰的攻势化去，一掌击中心口将其震退。
几招之间，江文琰已察觉到萧焕的异变，他眼中的疯狂转成怨毒。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天意既如此选择了他，又为何要选择仙庭？！
萧逸遥不过是占尽气运，萧焕也是。
凭什么天意就要眷顾他们？！
江文琰自知大势已去，他当年本就被萧岚伤了根本，如今再要应对被天道选中的萧焕，绝无胜算。
嗡鸣声以萧焕为中心扩散，他手中赫然出现一把弓箭。
神弓——射日。
传说中为战神殿奠基的旧神之一后羿所用的弓箭，
“萧焕……”萧岚望着断垣残壁中的萧焕，有一瞬的失神。
下一瞬，萧焕毫不犹豫地挽弓，千百次锤炼的箭技让他在这般紧要关头也不感怯场。
朴素的黑色弓柄上流转着光华。
拉紧弓弦的那一瞬，他身后隐约出现数个金色的虚影。
萧焕感觉弓柄上源源不断地传来强大而温暖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咻！”
萧焕松手后，神箭如流星般势不可挡地刺向江文琰。
江文琰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一尾金箭，仿佛接受了他落败的结局。
直到纯粹炽烈的光明将他彻底吞噬，江文琰都未曾闭眼。
曾经不可一世的岩钧王，连带着他那些一生无处安放的苦与恨，终如烟花般消散。
目睹全程的萧岚仿佛被某些力量定在原地，陌生复杂的感情瞬间充斥四肢百骸。
他低声呢喃道。
“明瑜……”
部分资历深的神官忍不住偏头看向萧岚。
曾经，也有一位神官孤身站在仙庭的断壁残垣里，拉神弓，射杀鬼尊，挽大厦与将倾之中。
那是鼎盛时期的武帝萧逸遥。
而如今，年轻的萧焕扛起了三界混乱的数十年，最后亲手终结动乱。
而回应萧焕的神器竟也是射日。
眨眼恍惚间，神官们都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萧岚。
多么的相似，多么的恍如隔世。
三百多年前的光景穿越滚滚尘埃，重新降临于世人眼前。
宛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