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蓁和叶清澜两兄弟跟沈思文相识已久,小时长辈们带着互相见过面,原本三人关系就不远不近,不能算太好但也没到“见面眼红”的地步。
这三人的恩怨说到底只能算是叶归蓁和沈思文两人的,而叶清澜只是单纯替自家弟弟不忿。
此事可以追溯到前年仙门盛会。
仙门盛会,一年一度,修真界的俊秀后生在枫山极天境论道,说是论道,其实就是在极天境修炼,偶尔或可三三两两交流一番修炼心得,而枫山极天境是盘古开天辟地后,人间唯一一处未经度化的地方。
枫山之上完全不受四季变化的影响,常年枫红,而极天境内更是日夜颠倒,四季混乱,由于一直未度化,极天境内的灵气一直是盘古时期的原始至纯灵气,这对修士大有裨益。
但极天境本身占着地利,若要借极天境精进修为自然同时需要天时与人和。
极天境很少开放,只有在冬至前一天正午才开放,一天后,也就是在冬至这天的正午关闭。
在一天之中,无论男女,只要十五以上未满二十皆可入内,原始至纯的灵气有助于淬炼根骨,十五岁到二十岁是筑基淬骨的黄金时期,二十之后根骨长成,不管极天境的灵气多纯粹多强盛对修炼都没太大用处了。
前年仙门盛会的时候,叶归蓁照旧与叶清澜一起进了极天境,进去之后便各自找地方静修了,本来跟往年一样,坐了一天便要离开,万万没想到,叶归蓁刚踏出极天境在人群里正要找叶清澜的时候,一阵酒香传来,他还未作反应,紧接着有人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他,不仅抚摸着他的胸膛,还顺势便将头埋到了他的颈间细嗅,轻声低吟。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也同样被惊得全身僵硬,面色发青。
蓬莱仙山的二公子,所修清静一道,此道第一条便是戒淫色,于是叶二公子从小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甚至从没跟人这般接触过,他表现得再怎么冷静自持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此番莫名其妙被轻薄,竟迟迟不知该作何反应。
“放轻松,别绷这么紧……”那登徒子一只手向下拍拍叶归蓁的小腹,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酒香四溢,低声轻语,暧昧迤逦,“美人儿……你……到底是男是女啊,怎么这么香……”
叶二公子被那双肆无忌惮的手弄得毛骨悚然,可醉汉的力气实在大得有些过分,他使劲挣了两下竟然没挣开,于是单手捏了个诀唤出澄泓剑,指挥着澄泓迅雷不及掩耳速地反手向后刺去。
登徒子喝多了,反应不灵敏,没有避开这一剑,右肩处被刺了个正着,其实澄泓并没有刺进血肉里,剑尖巧妙地把持了一个度,能让他疼还不至于伤了他。
见他吃痛,力道微有松懈,叶归蓁借势一掌打在他的小臂上,旋身后退两步,召回澄泓,掏出手帕细细擦拭着剑上并不存在的污痕,收拾妥当后才正眼朝这胆大妄为的登徒子看去。
那登徒子便是醉酒的沈思文。
本以为这场闹剧随着那一剑便已了结,万万没想到,沈思文这厮就此缠上了叶归蓁。
小做休整,沈思文酒醒,他真挚地道了歉后非要跟着叶家俩兄弟回蓬莱仙山,叶归蓁不用说,叶清澜得知事情始末自然更是不允。
遭到拒绝的沈思文回到广陵后反而变本加厉,每一日都遣人御剑往蓬莱送东西,红珊瑚镶玉的发冠、嵌着二十四颗紫金明珠的腰带、千年露血芝、百年清颜雪莲……
整整三个月,每样东西随信一封,一开始是表达歉意,慢慢地便成了表达爱意,言辞之露骨令人发憷,还每日都不重样,这事甚至惊动了蓬莱仙山的掌门,他的父亲叶怀靖。
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扔不得,退回去也会在隔天跟第二日的礼物再送回来。
从前也有女修给他送礼,但总是被他不近人情的冷言冷语逼得知难而退。这回遇上硬骨头,冷言冷语根本不起作用,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叶二公子也没了办法。
一来二去,叶归蓁本人无动于衷,仙山的一众弟子倒是被沈思文的坚持不懈感动得一塌糊涂,竟纷纷倒戈。
无奈之下,叶归蓁宣称闭关拒不见客,闭关之前,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统统给了叶清澜,任他处置。
叶清澜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终于在叶归蓁闭关后的某一天,他带着一只海纳袋,御剑到了广陵瑾宗。在见到沈思文后,直接将海纳袋摔到他脸上,只是被瑾宗的人拦着没能揍上去,无奈,恶狠狠地警告一番后便愤愤离去。
硬碰硬的法子只起效了几个月,叶归蓁出关后,礼物还是不要钱地往蓬莱仙山送。甚至在叶归蓁下山处理委托时也总是能在某个拐角与沈思文“不期而遇”。
叶归蓁烦不胜烦。
看着沈思文被叶清澜结结实实打了几顿,又好言好语讲了几次道理仍没什么用,叶归蓁索性也不再搭理他,任其跟着,心想,热脸贴冷屁股,不消几日这位花花公子便该厌倦了。
直到某日他追着一只大魔一路到了广陵,瑾宗的弟子见到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少夫人”时,叶归蓁才意识到他低估了沈思文脸皮的厚度。
叶归蓁不像叶清澜那般好斗,但终于,实在是忍无可忍还是动了一次手。
那次之后,沈思文躺了半个月,瑾宗的人成群结队地找上蓬莱仙山要讨说法,叶归蓁兄弟俩稚嫩玩不过那些老狐狸,叶怀靖又是个甩手掌柜,后来是陆维叶听说了这事千里迢迢从江宁赶到蓬莱解决的。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晾也晾了,沈大公子越挫越勇,大有一追到底的势头,绝不认输永不屈服的叶归蓁开始躲。
下山办委托时为了躲沈思文,叶归蓁宁愿多耗几天也要绕着广陵走。
某个门派有什么庆典他受邀参加时为了避着沈思文,他甚至不住准备好的厢房,因不知从什么时候留下的规矩,广陵瑾宗和蓬莱仙山的厢房一直连在一起,所以他只在附近的镇子上偷偷找家客栈住着,又或者他干脆提前闭关不去参加。
去年仙门盛会时沈思文倒是干脆,不怕麻烦地直接派人在极天境的几个出口堵人,叶清澜气不过,赤手空拳又把沈思文揍了一顿,纷乱之际,叶归蓁钻空子才得以离开极天境。
就这样躲了半年,一直躲到现在。
很憋屈,但他一时又没别的办法。
一向泰山崩于前还能在心里呵一声的叶归蓁觉得他不太行,只能边躲边安慰自己说这不是躲,是战略后退,是一次修行,是专门磨他心性的,这样一想倒也的确好受许多。
只是他反思良久,实在想不到自己什么地方没有做好,居然吸引了沈大公子。
在外人眼里,蓬莱仙山的两位俊俏公子,大公子叶清澜放纵傲气,脾气暴躁,而二公子叶归蓁却完全是个相反的性子,清贵冷情,清雅寡言。
没几人能受得了这二人的极端性子,潋滟的桃花眼也没能给他们招来桃花,兄弟俩一个眼界高看不上那些矫情的女修,一个所修之道根本不近女色,是以二人马上就要弱冠了,至今仍没定下亲事。
不近女色又不代表他好男色。
叶归蓁最后还是没绷住,嫌弃地“啧”一声,敛下神情,提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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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山风月阁,仙山厢房。
山亭水榭,廊腰缦回,月华倾泻,初夏的花半开半谢,第一批茉莉已经扬起幽幽清香,混着莲花的悠远香气,夜晚极为醉人。
叶清澜在房里吃过饭后便到池边就着月光细细赏荷。其实他最喜欢的不是莲花,而是忍冬,他总觉得,一池的莲花看着热闹但每一朵都很孤独,不如忍冬,金银双子,双生双死,片刻也不孤单。
耳边响起方才吃饭时接到叶归蓁的回音,那冷冷淡淡的语气未改分毫。
以前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老们都说他俩当年软软糯糯地跟青团一样,十分讨人喜欢,哥哥很乖巧,不吵不闹,弟弟却不一样,调皮捣蛋还拉着哥哥一起。
说得跟真的一样,他一点都不信,短短十几年,这弟弟的变化也太大了。
“叶归蓁呢?”身后的凉亭传来一道微醺的声音。
“去出委托了。”叶清澜头也没回地答,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这节骨眼上去办委托?”叶怀靖拿着酒壶对着嘴倒,含糊问道。
“你不是早就不管他了吗?”叶清澜步子未停,他的声音倏地冷下来,毫无感情的模样甚至与叶归蓁如出一辙,完全不见平日里朗声热切。
叶怀靖又倒了一口酒,直到一壶酒尽了,再倒不出半滴,他一扬手,酒壶直直砸在面前的一池莲花中,咚的一声,池水飞溅,被砸到的莲花重又挺起了腰,湖面再无涟漪。
庭院寂静,夏夜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