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席崖·荒唐与虚伪
其叶2020-06-25 09:083,524

  “早节了,”苏有初戏谑道:“不过我都说这么多了,公平些,叶公子你也该说点儿什么吧?”

  “我没朋友,没什么可说的。”叶归蓁一脸寡淡。

  苏有初越发兴致勃勃,“怎么会没朋友呢?你看咱俩虽是萍水相逢,但说起话来可比那些认识十年八年的投机多了,如此,我们也算是朋友了,那你就可以说说我呀,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叶归蓁刚平复下的心跳,苏有初这一段话再次拉扯拨动了他心上的弦,他嗓音有些哑,开口却是,“我对苏先生的看法,不过八个字。”

  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平缓的唇角掀起,“不三不四,荒唐至极。”

  苏有初:“……”

  早应该想到叶二公子那副德行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巧了,对叶公子,我也有八个字,”苏有初不恼,笑意更甚,“不明不白,虚伪至极。”

  叶归蓁:“呵。”

  苏有初怕这小孩儿不经逗,要恼他,于是硬生生地转了一个话题,“方才叶公子是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叶归蓁浅淡地看一眼苏有初,“一桩旧事而已。”

  苏有初见他一语带过,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当下也不再多问。

  谁知,苏有初忍住了,叶归蓁后来却没憋住,他忽然开口说:“妖魔鬼怪之类,真的不能与人类和平共处吗?”

  苏有初对叶归蓁提出这种问题感到十分讶异,忽而又觉得想笑,他把匕首一扔,起身斜靠在棺木上,“叶公子不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吗?怎么会有这种……傻问题?”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接委托,”叶归蓁手一撑,就这么直接坐在泥土之中。

  苏有初知道叶归蓁这是要讲故事了,他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静静地等着下文。

  叶归蓁说:“委托人是琅琊郡一家大户的妻子,信上说丈夫一早起来不认人,要变卖家产还要休妻,怕是遭了邪。”

  苏有初只觉稀奇,怎么就遭邪了?就不能是这男的变心不要她了吗?

  “后来查清楚,”叶归蓁低着头,语气很是平淡,“她丈夫确实遭了邪,被一个女鬼摄了魂,女鬼生前是他在乡下的发妻,而委托人正是他抛妻弃子后另娶的大家闺秀。”

  苏有初立刻还原了事情的前后始末,无非又是一个陈世美,这种委托每年都有不少,没什么复杂的关系,确实适合初出茅庐的修士去办。

  “那女鬼的执念是要丈夫回家。”

  嗯,一般遇到负心汉的女鬼内心深处都有这样的执念,这很正常。

  “化解她的执念很简单,超度也不难,”叶归蓁从大团灵光中分出一小撮放在指尖细细端详着。

  嗯,应该的。

  “但是我失败了。”

  “嗯?”苏有初站直身子,大感意外。

  “我化了她的执念正要布度灵阵超度她时,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叶归蓁的眼睛在灵光的映衬下愈发深沉,“她问,她做错了什么?”

  “她生前没有害过人,就算成了鬼也没有做过害人的勾当,唯一的愿望只是让丈夫回头而已。”

  两个人一站一坐,看起来倒是颇为和谐。

  “失败了是什么意思?”苏有初不解,毕竟他浸染市井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叶公子接手的委托有失败一说。

  “我把她放了,此事后来被凝霜长老知道,她亲自去琅琊郡将她捉回仙山,当着我的面,将她碎灵了。”

  没有棺材镇着,人死后会成为孤魂野鬼,而死后连棺材都没有的人,他们生前一定有许许多多求而不得,因此这些人死前的执念大都很强。

  修士们说好听点是要替他们化解执念,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强行抹去有关执念的那一部分灵识而已。

  被抹灵的鬼被送到丰都,若是接受轮回再成人,大多心智残缺,过早夭折,生生世世皆是如此,因此这些魂魄基本只能永远待在丰都,再无法转世。

  碎灵,则是让鬼直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种完全不留后路的方法大多是用在那些冥顽不灵,化解不了执念又镇压不了的厉鬼身上,对一个普通女鬼用碎灵,未免过于残忍。

  苏有初一时无言。

  凝霜长老的名号他也听说过,但仅仅是听过,只知道她一介女流却已是蓬莱仙山的首席大长老,她挂着长老的名号已退隐许久,但不知为何多年前突然做了叶二公子的师父。

  凝霜长老也是个心冷如石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潜心修道,修为极高,历数仙山长老,也只有她才能教出叶归蓁这样的少年高手。

  “后来呢?”苏有初问。

  “后来我问她,”叶归蓁说,数年前的那一番对话他记得牢,当日女鬼魂飞魄散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不甘心的怒吼也犹在耳畔。

  叶归蓁垂下眼帘,睫毛如蝶翼一般颤动。

  “修士接委托是为了给受伤害的委托人从邪物那里讨回公道,可是有些邪物,他们本性纯良,从未害过人,他们本就不幸,我们却还让他们生生世世不幸,我们甚至还为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讨公道,他们活该不得好死吗?又有谁能来为他们讨回这生生世世公道?”

  “凝霜长老怎么说的?”

  “她只说,公道在人。”

  公道在人,不在鬼,不在魔,不在一切非人的东西上,非我族类,它们没资格。

  苏有初过了许久才说:“叶公子,你这个师父,有点意思啊,你问她这么大逆不道的问题,她也没把你给逐出师门?”

  “嗯。”叶归蓁听出苏有初话里的讽刺之意,但却很罕见地没有还口。

  一室寂然。

  “你知道独笑客吗?”苏有初突然问。

  叶归蓁不知苏有初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他答:“自然。”

  独笑客是最近两年在九域神州声名鹊起的修士,与叶归蓁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但叶归蓁以度鬼除魔扬名立万,而独笑客却是以匡鬼助魔闻名于世。

  但比起叶归蓁,独笑客非常神秘,每次出现总是带着面具,戴着兜帽,苍黑斗篷严严实实裹住全身,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师从何人,他修为高深莫测,七弦长琴乐音贯耳,闻者胆寒。

  独笑客非常自负,向来看不上那些个名门修士,只要他觉得这魔不该除,这鬼不该度,不管对方是谁,一律手不留情。

  这两年,各门各派没少吃他的亏,因为常常跟名门正派对着干,他被认定是一邪修。他树敌众多,有不少修士想要他的命,可偏偏他修为了得,再加上他行踪不定,这么久竟都没人奈何得了他。

  “我倒是挺佩服这个人的,如今九域神州上敢大张旗鼓跟名门正派对着干的人太少了。”

  “哦。”叶归蓁不冷不热地应道。

  “所以啊,或许你也该跟他学习学习,”苏有初说:“遵从本心,敢于叛天,不曾忘己,才不负人。”

  “不过,”苏有初又说:“你若学的话,要学独笑客的精神,千万别学他的作为,否则真的会跌下云巅,被天下人议论唾弃的。”

  “旁人置评,与我何干?”

  “叶公子,你这想法不行啊,”苏有初摇头一笑,“人心可畏,一言可救人,一言可杀人,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清楚,”他喟叹一声,“还是阅历太少了,你以后一定很容易被人骗的。”

  叶归蓁听了这话很是不爽,他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正常一点的,奇葩一点的,各色各样的什么人和事没见过?

  阅历少?说这话的人你还清醒着吗?

  苏有初一见叶归蓁那副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道:“怎么?别不服气,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我……”

  他想接着说,可叶归蓁却不愿意继续听了,他站起身,拍打了一阵粘在衣服上的泥,还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但对苏有初却越发不客气,“别废话,快点。”

  苏有初要说的话就这么断在肚子里,他站起身,顺着叶归蓁的话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的,有时候,男人太快并不是什么好事……”

  “……”

  看着叶归蓁一瞬间黑下去的脸,苏有初心情大好,他扬手将匕首收回手中,然后离开棺材,随手一挥,棺盖上零星的泥土堆到一边,下一刻,棺盖腾空而起砸到一边。

  苏有初:“君子还是远盗墓,太累。”

  叶归蓁:“……”

  两人探头朝棺材看去,里面只安安稳稳躺着一件松柏绿的外袍,外袍上遍布着大片血迹,血迹之外尚且干净的地方,有银绣袍纹隐隐约约,袖口略有烧焦的痕迹。

  “这是个衣冠冢啊,”苏有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棺材里的衣服,“常六君是应远庄的人呀。”

  叶归蓁死死盯着衣袍上的银绣,顿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在看到应远庄的委托信纸上写着江城子这首词后,他就隐隐有预感,常六君或许是应远庄的人,但他完全没想到,这常六君居然是嫡传弟子。

  应远庄弟子外袍以松柏绿为底色,以洒金柏为徽纹,以徽纹绣线来区分身份,像是家主衣袍的徽纹以玄青线绣制,庄主嫡传弟子的徽纹绣线则是银白色。

  又又又是应远庄。

  应远庄这几年颇为低调,原来是在预备着放大招?

  叶归蓁沉着脸,扬手将棺盖重新盖了回去,然后又撤了茅屋外的结界,说:“我要去江宁了。”

  “啊?”苏有初面露不解,刚刚还好好的,这怎么转眼又要去江宁?

  “不是说好一会儿要一起去神女祠的吗?”

  “苏先生,我阅历浅,但我也明白一个道理,”叶归蓁一脸从容地应,“轻诺必寡信。”

  苏有初:“……”

  风清月朗,谪仙出尘,风华卓然,暖玉生辉。

  就这?

继续阅读:惊鸿山·海棠夫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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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修士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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