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头的空地上猛一瞬华光大盛,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光芒中央踏出。
沈思文还是手持折扇,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远眺着赞叹:“山也清,水也秀,真是个好地方。”
与沈思文如沐春风截然相反的是叶清澜,叶大公子的脸色黑得已经不能用锅底来形容了。
方才刚离开极天楼,叶清澜迅速甩开沈思文画了一道物转星移阵,谁知潆泓剑尖甫一入地,沈思文便赶了上来,还厚着脸皮钻进阵中。
两人同行,叶清澜一路上有十好几次想把他踢出去,但奈何沈思文一路上老老实实的,还随手帮叶清澜补了点灵力给物转星移阵。
叶清澜看在眼里,硬生生地被逼着受了沈思文的“好意”,心下更是气闷。
这么个破阵法还要你大爷的帮老子补灵力,你他妈是看不起谁呢?
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真的有被冒犯到。
不爽的情绪让他在路程的后半段都没功夫找沈思文的麻烦,眼下到了目的地。看沈思文站在他身边一脸的安然,叶清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思文回头见叶清澜脸色难看,完全不明白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惹到这位未来大舅哥了。
未等沈思文说什么,叶清澜先开口了,“陆叔叔婚礼结束,在惊鸿山门前等着别走,老子要跟你比一场!”
沈思文:“?”
他一脸茫然,前后仔细想了想,半晌才反应过这其中的症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难得好心,竟被如此误会?
这叶家两兄弟理解人事物的角度都这般清奇吗?
“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思文一脸诚恳,“何况谁不知叶大公子修为高强天下第一,小弟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叶清澜心里好战的火苗跳得更欢。
说起来,这厚脸皮缠他弟弟缠得厉害时,叶清澜倒是跟沈思文打过几架,不过那几次其实也不能叫打架,从头到尾都只是叶清澜单方面殴打,沈思文只是中途伸手护了几下脸。
若要认真算起来,两人还没正八经比试过呢。
想到这一层,立志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叶清澜自然更是不会放过沈思文。
叶清澜的眼神冒着精光,像是只看到肉的饿狼,沈思文一阵悚然,忽然,他眼神凝在不远处,面色一变,拍了拍身边的叶清澜,指着说:“哥,你看。”
“别他妈叫我哥,是谁你哥?”叶清澜拍开沈思文的手,一脸烦躁地顺着沈思文指着的方向看去,“……我操?”
这个镇昨晚被行尸血洗,镇上正一片狼藉,大滩大滩的血迹铺洒在路上,上面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已然碎裂的门板,白纸糊的灯笼顺着风在地上滚动。
萧萧瑟瑟,一眼望去,生机全无。
叶清澜早听叶归蓁说这个镇的委托不容乐观,但是也没听他提起过,说行尸屠镇了呀。
“这一整个镇子怕是遭行尸了,我们得往门派那边传个信。”沈思文迅速对眼前的情况作出了判断。
“传个屁,”叶清澜眉目间隐隐闪过阴沉,“归蓁此前传信与我,这个镇突逢大变,不止是怨灵邪魔作祟,恐怕还有门派修士参与其中,你少他妈轻举妄动。”
沈思文惊讶,“门派?哪家门派?”
叶清澜说:“我他妈要知道还能跟你站这儿?”
沈思文顷刻间面沉如水,“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找到阿蓁再说。”
“用你说?”
叶清澜立刻捏了个诀,点指眉心,阖眸凝神,幽蓝清光缓缓探开,两息时间,他蓦地睁眼,视线直直朝一栋二层小楼望去。
“怎么样?找到了吗?”沈思文连忙问道。
叶清澜没搭理他,只径自提步,沈思文见状紧跟。
两人一并走到醉东风楼前,流连芳草的沈公子自然一眼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他当下面色有些古怪,“阿蓁他……能……在这儿?”
你可真逗。
“你他妈能不能想点儿干净的东西?”叶清澜白眼一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话毕,潆泓长剑出鞘,直直朝醉东风的大门劈下。
潆泓剑刃堪堪触及门板,只见一道青莲印纹乍现,瞬间将潆泓弹了出去。
叶清澜抬手,潆泓只能原地转两圈,然后委委屈屈收回鞘中。
“青莲禁制!”沈思文认出了那莲花纹,“阿蓁来过这里?”
叶清澜颇为欣赏地打量着眼前渐渐隐去的纹路,语气里浸满了自豪,“不愧是我叶清澜的弟弟,造出来的禁制连潆泓都破不开,不错不错……”
潆泓:“……”嘤。
沈思文:“……”大哥,现在是自豪的时候?
“走吧,”叶清澜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他大爷似的招呼沈思文跟上,“归蓁不在这见鬼的镇子上。”
沈思文又望了一眼醉东风,快步跟着说:“不用进这楼里问问吗?”
叶清澜眄了他一眼,嘲讽道:“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看姑娘?你若想去就去,老子拦着你了?”
就这么被戳破心思,沈思文脸不红心不跳,泰然自若地点头,“我也是担心阿蓁。”
“少他妈拿归蓁当借口!”叶清澜声调猛然提高,而后又猛地驻足,瞪着沈思文,“我再说一遍,不想死就总别缠着我弟弟。”
沈思文耸耸肩,“要不,缠着你也勉强可以。”
叶清澜一瞬间怒发冲冠,一瞬间又冷静了下来,他似是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看你这模样,真是幸亏楚姑娘,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左夫人了,幸好她颇具慧眼,看不上你,哼。”
沈思文原本和煦暖风的脸色,这话一过,霎时阴云密布。
“那可真是……”
真是什么?
沈思文没能说下去。
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深吸一口气后,勉强又扯出一抹笑,折扇一开,想恢复他翩翩君子的模样,可他的慌乱却早已从他颤抖的手指溢出。
这一套动作下来,怎么看都有种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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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里一片寂静,里头的两人四目相对,苏有初停了嘴,叶归蓁也不说话。
叶归蓁虽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有初,但他眼神空洞悠远,倒更像是看着远方的一片虚无之地。
苏有初看出叶公子不在状态,他感到十分挫败,无奈只能继续掘棺盖,并说:“叶公子,听人说话还走神,这可不是君子之为。”
叶归蓁倏地回神,他一顿而后蹙眉,“抱歉,方才莫名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这可不行啊叶公子,苍生黎明就等你拯救呢,你可千万得保重身体啊。”苏有初微勾着唇拔出一个钉子。
叶归蓁几乎是反射性地轻嘲出声:“张口闭口天下苍生,竟不知苏先生如此大义。”
“大义不敢当,这天穹之下,世俗红尘,熙熙攘攘,滋味甚好,倘若真遭了灾,叶公子舍得?”
“有何不舍?”叶归蓁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天道自有去处,红尘如何,岂是我们一介凡人修士能干涉的?”
闻言,苏有初笑起来,他笑罢,转头看着叶归蓁,“叶公子方才说这话时,真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
叶归蓁听到这才来了几分兴趣,“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早记不清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苏有初笑容沉下,而后又是一声笑,“说你俩像,也不过是因为你们说的话很像,天道红尘自有去处,”他揶揄地看着叶归蓁,“不过他后来说的,可跟你大不相同。”
“哦?”
苏有初弯着眼,朝茅屋外望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追忆,良久他才说:“天道红尘自有它的去处,常人只觉撼而不得,然,蚍蜉微末之力,蜉蝣朝生暮死,天道既不公,吾辈应合力一搏,以抗天命。”
叶归蓁闻言嗤笑,“真是物以类聚,怪不得苏先生胸怀天下,不过你这位朋友将天道看得过于简单了吧,倘若天道根本不给你反击对抗的机会,将你抛至深渊之中,永不见天日,你又该怎么抗天命?”
“既醒于深渊,便行于深渊。”苏有初坦然回首。
他眼中的光似乎过于温柔了,褪去不正经,褪去戏言,只带着叶归蓁从没见过的温润暖意,就这么带着笑地望过来。
叶归蓁的心猛地拔了一个高,心跳如雷连带着耳尖都是酥麻的。
苏有初没觉出叶归蓁的反应,他换回了平日的语气,“当然这句可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
被这一句叫醒了,叶归蓁忙低头要掩下异样,他轻咳一声,“那你这位朋友,如今在何处?”
“死啦,”苏有初喟叹,“大概是早慧必早夭,很久以前就病死了,所以叶公子,做人还是不要太聪明,傻一点,你现在就挺不错。”
“……”叶归蓁听了这话一点都不开心,但他还是说:“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