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倒是波澜不惊。慢悠悠地披起素白色菊纹上裳，掩住深夜的寒凉，便起身来到窗前。
六小姐千曦儿并未敲门，而是孤零零地立在窗前，一张清丽精致的小脸蒙着暗灰色的阴霾，原先脂粉淡扫的眉眼早就被泪水洗去红尘烟火，徒留苍白悲戚与深秋的月霜浑然一色。
千重雪静静地透过灰青色窗纱，与她四目交接。她眼底盈满乞求与卑微的讨好之色。
静默片刻，两人谁也没有主动打破这份似是而非的对峙。倒是百合有点忍耐不住，忙着阖窗歇息，正值深夜丑时，明日必须赶早回京，今晚这么一大闹，谁也没有安生的心情。
“六小姐，山上凉气重，快些回房吧。”百合客气地笑道。
眼看百合就要利索地关窗，然而千重雪始终没有半分动容，依旧古井无波地望着窗外。这顷刻的功夫，千曦儿便骤然意识到，人家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是将她当成一桩笑话吧？
“三姐！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求求你！求你帮帮姨娘！”千曦儿哭得梨花带雨，可惜双眸肿成红核桃，消去不少美感，反而显得她特别稚气与卑怯。
千重雪抿唇不语，等她终于哭够了，才淡然无波地正色道：“是大夫人的命令。我跟你一样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女。真想求人，去东院第一进。”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登时让千曦儿煞白了脸。去求大夫人？她刚刚才从东院第一进禅房过来，莫说求情，她连院子的大门都没得进去。倒是碧莲好心好意地提点她，此事因三小姐而起，要想替七姨娘翻盘，只能从三小姐身上下手。
千曦儿毕竟年幼，一时六神无主，便驯从碧莲的建议，赶来最后一进院子向三姐求情。
岂料三姐竟是这般无情冷酷，不动如山地将她拒之门外。
千重雪自是敏锐，很快猜出某些端倪，千曦儿虽然对她存着两分仰赖，却决计不会将她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怕是有人嘴巴不老实，又开始在背后偷偷嚼舌根误导千曦儿了吧？
“夜深不送。”千重雪愈发冷淡，命百合关窗熄灯。
这时候对别人心软，就是将她自己送上死路。这种赔本的买卖她做不起。世上哪来这么多替别人牺牲的大道义？何况大仇未报，区区一介七姨娘算得了什么呢？千重雪心中骤生警惕，便合衣躺下，让百合守在外侧。
晨曦微亮，山顶最早迎来第一缕曙光。风华寺的东面朝霞奔涌云雾喷薄，端的是瑰丽壮美。浩荡的山风穿山越岭携来势不可挡的独属于秋季的高旷与渺远。
千重雪正睡得迷糊，就听百合窸窸窣窣地起身开门，然后急急地奔回来。趁着她浑不在意地起身，百合一边打来清水给她洗漱一边低声回禀：“六小姐跪在院子里呢。”
真是好样的。千重雪掐指一算，从丑时到寅时末，千曦儿大概跪了两个时辰。想必已经倦极。遂让百合打了热水送给千曦儿，又送去外衣给她暖身。
院子里传来凄凄惨惨柔弱若白兔的哭声：“谢谢三姐。三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为什么不能帮我一把？我不求别的，只求见七姨娘一面。是死是活，我都认了。”
听起来她似乎有点想通了？千重雪用帕子仔细抿干脸上的水珠，朝百合颔首示意。百合有些不情愿，却听话地起身将千曦儿迎进门来。
也不怕被人瞧见又怀疑到自个儿头上来？百合暗暗腹诽，这六小姐虽然生得样貌好，却是个懦弱命苦的，丝毫没有自家小姐的果敢与坚毅，难怪会被大夫人这样压着狠狠欺负。
寺里的婆子送来斋饭，大概是大夫人吩咐的，竟然多添了副碗筷。看着凭空多出来的碗筷，千重雪自是心中有数，大夫人这是借机敲打自己呢？还是用暗示的手段逞威风，好让她明白大夫人才是战无不胜的？
百合舀了满满一碗红豆紫薯粥递给千曦儿。千曦儿捧着热乎乎的白瓷海碗，眼泪又啪嗒啪嗒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千重雪却置若罔闻，安静又利落地用完早饭。
百合正在伺候千重雪更衣，侍卫穿过院子里晨曦摇落的树荫披着寒凉的晨露赶至禅房门口，嗓门恭敬而低沉：“三小姐，主子有请。”
千重雪不觉讶异，朝侍卫点头回礼。随即她行出禅房，百合召来粗使婆子收拾行李，一眼就瞧见萧子归站在院子小径尽头落拓不羁而又清贵优游的身影。她朝三小姐瞅了两眼，见主子没有异议，便独自回身整装回京。
倒是千曦儿亦步亦趋地追在后头，也瞥见九王爷世子如崖边松柏一般劲秀而又冷峻的身姿。当即小脸羞红不敢直视。千重雪不发一语，带着她行至世子身畔。
两人一同守规守矩地拘礼问好，萧子归凤眸清邈，嗓音透着大清早特有的一丝慵懒，如雪落青峰：“瞧你神清气爽，夜里睡得可实？”
千曦儿不明所以，千重雪眼中掠过笑意，昨夜亏得他及时赶到救场，才免去自己一桩灾祸。
“比不上世子。吃得香睡得暖。”
萧子归慢悠悠地扫了千曦儿一眼，见她畏缩止步，忽而哂笑道：“你这是准备去？”
不愧是明白人，短短两三局的功夫恐怕就将丞相府后宅的格局摸透了吧？千重雪也不躲闪，也不看千曦儿羞赧尴尬的脸色，径直问道：“世子可否带路？”
萧子归几不可见地点头，千重雪忙跟上他的脚步。千曦儿愈发慌乱无措，生怕三姐抛下自己，跌跌撞撞地追过来。许是昨晚跪得太累，她丝毫支撑不住。
幸好百合眼尖地赶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千曦儿，安慰道：“回屋躺一躺吧？”
岂料千曦儿咬着牙勉强站稳，美眸与萧子归相触，宛如受惊的小兔子极不自然地朝后退缩。见千重雪望过来，她心中蓦然迸出巨大的勇气：“我，我想去。”
她倒是敏锐呢。千重雪示意百合将她扶稳，然后朝西院禅房行去。
九王爷世子降临，这王府的管家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将他迎入院中。王府此行来风华寺进香以昨晚那个横死的王聪羽为首，如今没了主心骨，这帮人俱是唯唯诺诺的德性。
“人呢？”千重雪不敢劳驾世子，识趣地自己发问。
这管家倏地神色一紧，故作傲慢不屑道：“当然关起来了，这种毒妇根本不配苟活于世。”
千曦儿陡然冲过来心焦如焚：“求你让我见一面，姨娘还好吗？你们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管家不耐烦地挥挥手，驱赶苍蝇似的正要将千曦儿驱走，就见萧子归款步走来凤目冷峭身形含威若泰山压顶，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在，在那边。真的不太方便……”